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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脸色一僵,但也没敢多说什么。

我们的车走到一半的时候,天上突然撒下瓢泼大雨,雨水重到把车顶砸出一声声闷响。不用往外望也想得到,今夜的潮水会多么汹涌。

今天跟着我们两个的是阿山。

他更鲁莽硬直些,不爱说话,有什么事儿都会直接往前冲,永远要站在阿海身前,好像不怕死一样。

我总觉得张明生在用人上也很有讲究,运筹帷幄时就用阿海,破釜沉舟时就找阿山。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阿山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他不会蒸鸡蛋羹,看动画片会睡着,更不必提打游戏了。留他在家里就相当于给两个孩子补了两节晚自习。

他不让孩子们站军姿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此时他在我身旁,正襟危坐,不动如山。也不算辜负他的名字。

我靠在窗边,思绪已经飘到了另一件事上:张明生为什么不把我也留在家里呢?

第26章 二十五

李译从前爱看武侠小说,曾专门腾出来一小部分工资做江湖梦,订阅的报刊堆起来几乎同他一样高,我们就看得少了些。再加上后来调进了重案组,别说追小说,就连停下来吃顿饭的时间都未必有。

有天李译在宿舍收拾东西,我也去帮他,我俩站在阳台搬书,整理整理着,竟然坐了下来闷头读报,一口气看到黄昏,结尾主角双双隐退江湖,剑沉大江,如此坦荡,着实让人酣畅淋漓。

李译如梦方醒,迷茫地抬头,问我:“哥,为什么现在爱看武侠的人越来越少了呢?”

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就算在福利院长大,我也在大厅唯一的电视机也断断续续追过三四部武侠剧。现在似乎没怎么见过了。

反而是玄幻仙侠题材渐渐火热起来,主角一开金手指就光照前世今生、跨越苍穹地狱,人人长生不老、死而复生,拥有十种身份,体验百种人生,爱得大开大合,视天地人间如同蝼蚁。假如吃一颗仙丹就能成仙,见一面就能纠缠几生几世,动辄沧海桑田、天崩地裂,打个响指便有金山银山,还有谁愿意看风华正茂的少年人一入江湖岁月催的残忍故事呢?

大家都很忙。三个小时电影,太长,十五分钟解说,也长。假如娱乐是一颗颗药丸,大多数人一定争先恐后地吞食,身体停止着,头脑却一遍遍地过着电流,直至麻痹。

看似精彩,其实只是水中捞月,然后痛饮了手指上的水珠。

就如同每日坐在沙发上转换电视频道的我一样。

但我并不愿对自己的人生进行更多哀悼。愁眉苦脸太久的话,我迟早会死在张明生前面。

关于武侠小说,我还有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绝世高手的家仆,都那么忠心。是为财,还是为情?

张耀年的管家为我和张明生推开厚重的木门时,我忽然发觉,或许,这个问题不止存在于武侠小说里。

张宅的仆人不少,身份也不同,层层嵌套,越往宅子里工作的,越得器重与信任,倒很有旧社会驭人的派头。我猜,在人群中画出不同的阵营,然后潜移默化地灌输,哪一个位置更光荣、更称得上出人头地,就总会有人前仆后继。

上次来之前同张生闹了别扭,一路斜视,只愿看风景,走时又惊吓未定,心跳快到擂鼓,在嘴里骂了三百遍张家的变态们,没有时间观察宅中的人事物。

这次没带小孩,我决定好好观望一番。

熟悉的长廊,熟悉的人造湖泊,只不过入秋以后,莲花已然凋落,只剩下浮着的几圆枯荷叶。

张明生亲自推着我,不急不缓,丝毫不顾前方老管家时不时回头扫射过来的目光。

张耀年一天比一天老,张明生却一天比一天强盛。年龄是公平的,它像沙漏一般,缓缓颠倒成人与孩童的地位。

当年我还未进重案组,认识过一位辅警阿姐,她对安抚孩童很有一套,尤其是被与父母不和,倍受冷落与虐待的孩子。这样无大恶却处处崎岖的家庭,不会培养出什么冷血杀手,因为大多数小孩都会忍气吞声,甚至生出要自尽的念头。

阿姐用会尽力拦住他们,告诉他们,人,是会老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要有点骨气,死也应该是死给自己,不要死给对自己坏的人看,你以为他们会伤心会后悔?做梦!

无关心理学,她讲的是自己的经验,因此朴素、真挚、掷地有声。

我没有家庭,不曾和父母相处过,不知道阿姐说的这番话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

但我觉得她有一句话讲的很对,永远不要以为自己的死能惩罚到谁。真正在乎你生死的人,根本不会让你生出以死惩罚的念头。

我不知道张明生那次车祸是不是故意寻死,也不知道他是万念俱灰,还是想用自己的丧生惩罚张耀年。

当我把他从车里拽出来的时候,他从头发里渗下来的鲜血里睁开眼睛看着我,我记得他的瞳孔、眼白,我记得他那幅半死不活、却依旧睁着眼睛的样子。

我猜,那一瞬间,张明生对生死应该有了新的见解。

如今他精神抖擞、体力充沛,偶尔戴框架眼镜,但我知道他的视力好到可以入伍参军。让他给我推轮椅真是大材小用了,他就应该贡献自己的一生到更伟大的事业当中去,作为一根灯芯,他一定会比别人烧得更久。

可惜了,他没这觉悟。

天凉,我的手和腿都慢慢变得冰冷,靠在轮椅椅背上咳嗽了两声。谁知阿山忽然快走几步凑过来,为我的双腿披了一条毯子。我抚摸着绒毯的质地,明白这是阿海的吩咐。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阿海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我忽然很想叹气。

原来我已经沦落到和一个温柔的帮凶做朋友的地步。

走到长廊尽头,刚要拐弯,这位老态龙钟的管家却停住了脚步,他目光灼灼,显得轻蔑而怨恨。张明生说过,这叫主人家有怨,狗也跟着呲牙。

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像只老去的公鸭,慢条斯理地对张明生说:“老爷说,让您先去拜见少奶奶。”

张明生的步子立马止住了,他没有立马回话。

少奶奶。

这样称呼,我只在年代狗血肥皂剧里听过。

拜见少奶奶,好笑,是不是还得三叩九拜,让我这个男人扮的儿媳为她奉一杯茶水。

张家真是藏污纳垢,不知道祖坟究竟修在哪里,现在还没有遭报应。

突然,我又想到这其中的一处关窍:张明生是孙少爷,少奶奶,岂不就是张明生的母亲,

不对啊,张明生的父母已经双双过世了。

这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少奶奶。

我以前做警察,又在重案组,见过太多死人,办过太多案子,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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