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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枪茧犹在。

我登时吓得要下床,脚踩在地上,发出闷响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男人含糊不清的叫喊:“师兄,起床啦你!十点睡八点起,会不会健康过头。”

我立在门后,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记得,在张家,我找到了自己的枪,对着张明生的心脏部位开了一枪。然后我举起枪对着自己,还没扣扳机,枪就响了。我被打中了,倒在了地上,我还记得我侧卧在台阶上,最后一眼望见的,是张明生被血染红的衬衫。

张明生死了,我亲手杀了他。

然后,在场还有一个人开了枪,

敲门声还在继续,我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门。

李译叼着牙刷,白沫泛出唇角,他的敲门动作被我打断,正举着手,眼下乌青:“怎么一声也不应,我还以为你猝死了。”

他看起来年轻得不像话。

我盯他两秒,拔腿从他身边错身过去,钻进浴室。墙上只有半面镜子,灰蒙蒙地,映出我的脸。我自己的脸。憔悴的男人,常年锻炼,脸色还算可以,下巴微青。我握紧洗手池边缘,有些喘不上气。

“搞什么,”李译后脚跟进来,慢悠悠地把我挤开,端起杯子漱口,等他把嘴里的泡沫吐干净才抬起头问,“怎么,做噩梦啊。”

我回不过神,站在一边转了转脑袋,摸了摸自己的脸。李译瞥见,作恶心状,他从我身边撞过去,讲道:“你鬼上身啊。”

我被他实打实地撞了一下,那感触真实地无以复加。

李译很快走远,在另外的房间叫我:“吃早餐了!”

我茫然地跟出去,来到厨房,案板上一颗番茄切两半,一人一块吐司,就当早餐。我和李译同居好多年,一直是这么应付。偶尔蒸个鸡蛋羹,但大多时候都懒得精细,把蛋丢进蒸蛋器,出门时可以直接吃,还能顺手把蛋壳丢进楼下垃圾箱。

那个蒸蛋器半死不活,蛋清熟了,芯却没熟。李译犯倔,偏说机器没问题,还将半生不熟的鸡蛋美名其曰为溏心蛋,我却在心里打量,丢掉它以后,能在哪里买一个一模一样的。

此时此刻,我将鸡蛋掰开,潮烫的橙黄正慢慢地往外流,继而冷掉。像我记忆里的那八年。

是梦吗?

难道是我暗恋张明生成疾,脑补这一场大戏。爱让人疯癫至此?我真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我抓起面包往嘴里塞,大口咀嚼,我的牙齿、舌头、胃都失去了矜贵,随随便便就能获得满足。我的身体健康,大脑清醒,刚才李译撞我,我只是微微一挫步,而不是摔倒。

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死过了。但意外偏偏就发生在我身上。

假如脑袋里深刻的一切不是梦,那我应该是又活了过来,且活在蒸蛋器还没有被我偷偷换掉的那一年。到这一年为止,近几年港岛最大的案子,还属于那对虐杀儿童的双胞胎。我刚入警队不久,在阵容分明的警署中左右为难,每每和李译被上司派去当苦工,在外面顶着太阳跑来跑去,李译的肤色都晒深了些。

“你状态这么差,我们还去不去看卷宗,”李译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来问我。

“看什么卷宗,”我没有反应过来。

“昨晚是你跟我讲的,我怎么知道你要看什么,”李译有起床气,现在明显已经开始发火。

我记不清过去是怎样生活,明明都是我自己经历过的。比起眼前,那八年反而更像真的。

我丢下番茄,叹一口气,讲:“不看了。”

“你说不看就不看了啊,”李译讲,“我发现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你……”

“我请你吃饭,”我打断他的抱怨,转身离开厨房。

早上就干吃面包,当年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匆匆换衣服下楼,来到一家街边小店,我和李译捡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招呼老板点单。李译要一笼虾饺,我要一碗云吞。两个人对坐,一时没话可讲。

我上下摸索口袋,摸到自己的打火机和烟盒,那种飘忽的感觉就又消散了一点。

“究竟梦见什么,看你的样子,好像丢了魂,”李译托着腮,吊儿郎当地发问。

我抽出一支烟,点燃,低下头微微一笑:“梦见我杀人,然后你开枪杀我。”

“那岂不是太便宜你,”李译毫无愧疚感,他讲,“梦里都是假的,你要是杀人,我一定亲手抓你上刑场。”

“阿sir啊,去不去刑场的,另说吧,只是我们这一片小地方,人人都抽烟,还怎么做生意,”老板娘声音很高,听起来十分尖酸,口气不满,她在围裙上擦着发红的手,眼睛瞟过来,露出大片眼白。

我连忙碾灭烟,动作狼狈,李译也正襟危坐起来。

住了一段日子,邻里街坊都是熟人,这家店的老板娘脾气不好,厨艺却很不错,搞得每次来吃饭都像大冒险。

汤的热气和老板娘的刻薄都近在咫尺,祛除我心中最后一点落寞。

不管梦是什么,什么是梦,都比不上眼前一碗鲜汤。

我抿了一小口,满嘴都充满淡淡的香,仿佛吃什么都像嚼蜡的日子从未存在过。感慨地松了一口气,我又要俯下身去喝,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喊:“抓贼啊!有贼!”

李译顿时起身冲了出去,撞翻了好几个椅子。

老板娘的骂声再次响起。我也不好再留,放下汤勺跑出去。

左右探望,发现李译已经追着那小偷跑出去很远了。

我拔脚就追。

我好像很久没有跑过步了,每一次摆臂迈腿都让我陌生,可飞奔的感觉却那么好,每一步,重也轻的一步,送我轻松地到达更远的地方。没过多久,我就追上了李译。他已经把小偷按在了地上,小偷却不肯善罢甘休,两个人扭打成一团。那小偷咬着牙,手摸进口袋。

我见势不对,一脚踢上他的手。李译滚到一边,我趁机抓住小偷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我照着他的脸给了他一拳,他鼻子流血,栽倒在地上,踉跄起身,好像还要跑。

我连忙压身上去,钳住他的胳膊。他嘴里污言秽语不断,听得人心烦,我又一拳下去,他便奄奄一息了,又要打时,一旁的李译迟疑地叫住了我:“……师、师兄。”

我应了一声,转头,发现周边围了三五个人。

李译皱着眉头凑过来,低声问:“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我有些茫然,低头看了一眼,犯人脸上血肿一片,如梦方醒。

小偷听见我们的对话,声泪齐下,他说:“我要投诉你们,我一定要投诉你们。”

我握着拳,低头,迟疑地挺住动作。

从前,因为割腕伤得太深,没力气,每一次挥拳我都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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