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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天命压身,他却不自觉的感到惶恐。
年近四十并没有让他真正的不惑,想得越多,惑得越多。初时?他只是?龙首原上一介小小郡守,因缘际会,被机缘推动?,被兄弟们看重,一步步将?他推上高位。如今站在这无数个帝王站立过的紫宸殿,他不禁思索,自己?的德行是?否可以配位,自己?的功业是?否当真足以称王。
究竟是?谁,敢以肉体凡胎,口称天地之子?
到底是?谁,能自信肩担日月昆仑而不倾,背负苍生之责而挺拔?
大业已成?,可为何他此刻大汗淋漓,心中惴惴?
乔迟数日前在与南黎作战,动?身得迟,为赶上大典,日夜兼程,正好一身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乔迟,你说世上可曾当真有过天命?”他忍不住问自己?这个年龄最?小、却最?为稳重的十一弟。
乔迟并未回答,只是?笑了笑,将?他认认真真的从头打量到脚,眼神是?如此的欣赏、欣慰,好像他是?他亲手绘出?的一副江山画卷,是?他精心篆刻的一尊传世玉宝,如父如兄,宽和包容……
“筚路蓝缕,玉汝于成?。”
他抬起满是?伤痕的手,替他理了理衣领,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又俯身细心拨正他腰间的玉链。
冕旒蔽目,十二道缀珠轻晃,应离阔看到男子肃然的侧脸,鼻梁高挺、薄唇如刀,让他不知为何,心跳如鼓。
“君子正衣冠。”乔迟轻声?道。
那时?万道天光从紫宸殿前齐齐落下,他身着素衣,逆光而立,风姿隽爽,湛然若神。
“踏过这道门槛,你便是?九五至尊,苍茫天地都是?你的疆土,万千黎民都是?你的子民。做个好皇帝……”
“愿陛下千秋万岁,开万世太平。”
后来静鞭三下响,衣冠拜冕旒,金章紫绶垂天象,管取山河万万秋。
他得到了曾经想要?的一切,可正因为这一切,让他不能再要?乔迟。
世间安得双全?法?,即使身为天子,这一生,或许也没有圆满可言,可他就是?不甘,就是?如此的不甘!
此刻,枫树林前。乔迟抬手,垂眸为他打理衣领。与两年前不同,他冷着脸,咬着牙,重重的拉扯他的衣襟,手劲颇大,狠狠一扯,扯得他身躯不住抖动?。
“君子正衣冠!”乔迟一字一顿,沉声?道:“歪了,不雅。”
“为君者?,每日对镜自照。以铜为镜,以人为镜,以古为镜,一日不照,则衣不整,一月不照,则身不正。懂了吗,陛下?!”
那一双长眸里,满是?警告和愠怒。
宣武帝读懂了,全?都读懂了。他禁不住敛眸苦笑,笑自己?的痴心妄想,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乔迟,他的兄弟,他的重臣,他当怜他、敬他、倚仗他,不得爱他……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从假山后绕过来,当场见证这骇人一幕,还以为淮阴侯在剐天子的衣裳,吓得面?色惨白,当场跪在了地上。
乔迟沉着脸,收回了手,垂手而立。
宣武帝扫了眼他的脸色,只觉得心头苦涩。摇摇头,将?那些伤春悲秋的思绪暂时?放在一边,他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太监。思忖着小太监看着眼熟,是?皇后身边的人,应是?来传话的。
“什?么?事,说。”
小太监叩首在地,结结巴巴的说道:“皇后娘娘请您速来,来坤宁宫,太t?医说,娘娘有喜了!”
如若在平时?,这确实是?喜事一桩,可如今这个“喜”落在宣武耳中,却顿觉刺耳,他尤其?不想让乔迟听?到,可偏偏他就站在一旁。如今这场面?,衬得他越发昏聩,甚至有些可笑……
乔迟似是?已经压下了心头的怒火,伸手从容不迫的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的说道:“恭喜三哥添嗣,快去吧,嫂子在等你,别让她失望。”
“乔迟,朕错了。待你从瑶光山回来,朕便向你赔罪。”
宣武帝能屈能伸,撂下这一句后,转身便随小太监前往坤宁宫。
乔知予垂手而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假山拐角,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墨玉扳指,眼中眸色深深。
也不知道敲打他这一下能管多久,毕竟是?天子,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不然她方才就该扇他几个大巴掌,狠狠爽一把!
不过,听?刚刚那小太监的意思,杜依棠又怀了?她还愿意为宣武生孩子?第一世和第二世,她只生了两个,这一世怎么?还多生个老三。
想着想着,乔知予踩着脚下卵石小道,调整方向,准备往建福门走去。后宫是?非之地,不能久待,还是?早点回家吧……
然而刚一转头,就看到对岸太液湖畔重重烟柳怪石之间,走出?一个妩媚多姿的身影。那雍容女子一袭华美衣袍,满头珠翠,与她隔着太液湖遥遥相望,见她目不转睛,便欢喜的笑了笑,抬起玉手,风情万种的抚了扶鬓角。
乔知予双目圆睁,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
——这女人不是?杜依棠是?谁?她怎么?在这儿?
难道是?这女人发现了宣武帝方才对她拉拉扯扯,心有不悦,使了调虎离山之计,把宣武帝诓去了坤宁宫。
好大的胆子!
震惊之余,乔知予脸上又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这一对癫公癫婆,真是?绝了……
秋风吹动?柳丝,美人的身影在烟柳之中若隐若现,但那双含情目却是?一如既往的明亮缠绵。
杜依棠生得好看,身段也美,淡妆浓抹总相宜,今日扮相端庄雍容,也别有一番风致。
乔知予望着湖畔那一抹倩影,想到她那晚横卧在她怀中,柔情似水,腰间软肉丰腴,身上柔香四溢,而自己?竟然真的做了柳下惠,竟然真的忍住没和她厮混行乐!而今真是?……非常的后悔,非常非常的后悔!
当然,后悔是?归后悔,但为了任务,这柳下惠她还得继续做下去。
妈的,人生真是?毫无意义!
乔知予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对岸,发现杜依棠还在笑着看她,一双凤眼亮晶晶的。一阵风从她那边吹来,遥遥送来她身上的暖香,闻着令人心旌摇曳。
彼岸,杜依棠站在垂柳之下,隔着烟水蒙蒙的太液湖,与那个紫金官袍金玉带的英武男子遥遥相望。
刚刚对岸发生的一切,她全?都看在眼底。应离阔的心虚让她觉得可笑,可乔迟的愤怒却只让她觉得心疼。
他应该是?真的没想到吧,他的三哥一直以来对他竟然抱着那种肮脏的心思。长痛不如短痛,如今全?部挑破,对他才是?真的好。只有看清了这些脏污,日后得知珩儿是?他的儿子,他才不会痛苦,才会全?力以赴,扶珩儿登上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