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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还是舍不得放开手,惩罚着自己一般更用力地攥紧了。

身后裴氏府邸正门之上高?悬的牌匾承受不住重量,轰然砸落在地,碎石纷飞被火舌瞬息间吞噬。

天地浩大,那么宽阔,那么广辽。

但他再也没有?家了。

后颈微微一凉。

有?什?么融化在他颈间,冷却了还未干涸的热血。

裴烬抬起?眼,看见漫天飘扬的大雪。

周遭景致在他余光之中扭曲畸变,火海仿佛在这一刻褪去,却有?比火光更耀眼的光芒闪跃起?来。

整个宅邸之中张灯结彩,竹海碧波于红彤彤的灯盏下摇曳,远山被皑皑白雪覆盖,在黯淡的苍穹之下呈现出一种?灰白的色泽。

裴珩甩袖挥出一道灵气扫落八角亭中的积雪,卫卿仪怀中抱着两坛酒快步走进去,丝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最舒服的软椅。

巫阳舟抱剑立在卫卿仪身后的阴影之中,像是这世上最忠诚的影子。

他斜倚在飞檐之上,檐下悬垂的腾龙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光喝酒有?什?么意思?”卫卿仪在亭中冷不丁抬起?头,“裴烬,刚突破的剑法舞一遍,来给你娘亲助助兴!”

那时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没见过?像你这么老套的人,还让人表演这种?节目。”

巫阳舟默默上前一步:“那我来。”

“算啦。”卫卿仪哼了一声,“没听见吗?这小子说我老套呢。”

她怨气冲天地跟裴珩碰了一下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泄愤。

“我还不是看在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需要好好纪念一下吗?”

卫卿仪朝着裴珩语气浮夸地哭诉,“你看看这个臭小子!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全都?是长嬴的不对。”裴珩揽着她肩头轻拍,另一只手配合地倒了四杯酒,递给她一杯,自己拿了一杯,又抬眸去看一左一右两尊门神一般愣着的少年,“愣着干什?么?你们也来。”

巫阳舟一言不发地端起?一杯,桌上只剩下最后一杯酒孤零零躺在那。

裴烬不情不愿翻身跃下飞檐,随手抄起?酒杯来,敷衍地跟他们碰了一下。

卫卿仪脸上立马重新带起?笑意,“新春快乐。”

“快乐。”巫阳舟应了一句。

裴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酒杯按在桌上。

一片雪划过?他眉间,落入空杯中,倒映出另一轮模糊的月亮。

“真老套。”

……

血快流干了,干涸的血痂紧绷在眼角,扯得皮肤发痛。

裴烬垂着眼睫,一笔一划在光滑的刀柄上刻着字。

三百五十八条生魂,每一个名?字他都?刻在刀柄上。

他记性不好,生怕自己忘了。

最后一个名?字是最亲的人,刻完“裴珩”二字之后,他指腹已一片血肉模糊。

要不要刻上卫卿仪呢。

她那么讨厌,总是折磨他。

裴烬捻了捻指尖。

算了,他不跟她一般见识。

最后刻下“卫卿仪”三字,刀柄上已没有?任何地方?能落笔。

深深浅浅的刻痕硌得他掌心伤口一阵生疼,裴烬松开手。

昆吾刀自发浮于他身侧虚空,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凑近他,刀柄轻轻划过?他眼尾的血痕。

像是在替他擦干最后一滴泪。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仿佛真的成了天煞孤星,走到?哪里,哪里便尸横遍野。

裴烬守了承诺,离开司星宫后,却也并?不打算再去寻玉流华和她身边那些拖油瓶。

他们之间因果已了。

逐天盟就像是苍蝇,驱不散,赶不走,一路追杀从未停止。

即便是归仙境修士,也到?底扛不住这轮番斗法,裴烬许多次身受重伤。

玄都?印已被他从体内剥离出来,半数炼作昆吾刀,半数交给了玉流华,他终于不再是那个不会死的怪物。

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之中的时候,裴烬望着天空里变幻的云,没多少不甘,反倒快意,以为?自己总算要死了。

但天道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同?他作对,总不遂他的愿。

一场最冰冷的雨落下来,几乎将?一切温度和生机都?带走,裴烬心满意足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许久未见过?的人。

洞中生着火堆,摇曳的火光驱散了潮湿凉意,裴烬一愣,正欲起?身,那人转回身来递给他一枚玉瓶。

巫阳舟很久没有?露面,两人曾经虽算不上朋友,却也一同?生活了十余年,眼下气氛却莫名?沉默而?压抑。

巫阳舟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不明,少了卫卿仪从中调和,他的眼神变得更冷,宛若一把出鞘的利刃。

虽然乾元裴氏不再,但巫阳舟仍是裴氏的人。

他还是有?家人的。

他们二人相护扶持,他负责冲锋陷阵,巫阳舟负责为?他招揽人手。

他们杀光了逐天盟的走狗余孽,最终被五大仙门仅剩的人马合力围困于寂烬渊。

巫阳舟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收留他,也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在他身后最信任也最安全的位置,取走了他的心头血。

被封印大阵中数条灵锁束缚,裴烬力竭单膝跪在地上,粘稠的血水浸透了他的衣摆。

狂风扑面,他在风中抬眸,唇畔染血。

被取心头血的时候,他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感觉到?疼痛,也并?不会因背叛而?伤。

但眼下目之所及,他这个魔头终于伏诛,却无人在意。

所有?人都?在争夺虚空中那柄猩红弯刀。

“裴烬先前即便天资再高?,也不过?是个炼虚境,短短数月便晋阶归仙境,难说不是这邪兵作祟!”

“百岁不到?的归仙境,简直闻所未闻,定是这刀有?什?么名?堂——”

“此乃邪兵,万万碰不得啊!”

“邪兵?是正是邪,还不是取决于刀主的一念之间。你我又不似裴烬那般嗜杀如命,何惧之有??!”

“杀了魔头,抹去它认主的印迹,眼下逐天盟已经尽数覆灭于那魔头手里,他一死,这刀不就归我们所有??”

“我们……当真能够杀得了他?”

“心头血已被巫阳舟夺走——心头血于乾元裴氏的人来说,无异于半条命!魔头平日里再嚣张,此刻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杀了他!”

“杀了他——”

罡风扑面,青天在上,断崖在下,裴烬意识越发模糊。

寒芒交织着刺痛,阵法虹光明灭,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一把刀,血色几乎漫过?整个寂烬渊的黄昏。

冬日将?尽。

他伸出手,不顾右手疼得发颤,也牢牢攥紧了。腕间伤口瞬间崩裂,血流出来,伤势深可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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