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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最后那句讥讽之言,乍然听上去,竟然让人一时间没能察觉其中的机锋。

盛应弦眉目不动。但他下首坐着的一名文士模样的人,很显然是他帐下幕僚——却陡然站起。

“御史大人好大官威!”那文士冷笑道,“一来就对朔方出言不逊,想是小皇上的授意,要给我等一个下马威吗?”

谢玹的目光略略偏移,扫了一眼那文士,平静答道:“非也。下官闻听盛节度使治军严谨,持身有节,想必不会出此纰漏,下官不过是白白说上一句而已。”

上来就被居高临下压过来一顶高帽,那文士噎了一瞬,又生一计。

“尊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他明知故问道。

虽然上首站立的朔方节度使,自从天子特使入帐之后,便未发一言,但他底下这群狗腿子们倒七嘴八舌,替他把话都说了。

谢御史面上泰然自若,也并未翻脸说甚么“某承天子旨意,只与你家使君传旨罢了,余者不消多言”之类会一上来就撕破脸面的话,只是再度斜睨了那文士一眼,道:

“上一回朔方节度使入京述职,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迄今已历三朝,使君都未曾再面见天子。此番朝廷再度征召,使君既是已体会天子之心,到得城外,却缘何迟迟不肯入城觐见?”

那文士精神一振,扬声道:“自是因为朝中有人欺上瞒下,欺我朔方远在边境,与京中音书断绝,便为难我家使君,令使君解甲卸剑,只带手无寸铁的二十人入京方可!这是何道理!”

谢御史提高了一点声音。

“此为定例!”他道。

那文士不服气,“恕某直言,朝中并非全都是对使君全无成见、一心为公的善人,使君全无防备,只身入见,万一受了要挟或为难,可如何是好?此中干系重重,你敢一力承担吗!使君祖孙三代驻守北境,劳苦功高,若是入京还要受这些闲气,朝廷就不怕寒了戍边将士之心吗!”

他也是有备而来,这一番话层层递进,绵里藏刀,明枪暗箭,四处刀光剑影,难以抵挡。

但谢御史却面不改容。

“使君以忠臣事天子,天子自当以忠臣待使君。”他冷冷道。

“天子幼小,年仅四岁,而使君今年已近而立,难不成使君还要畏惧一垂髫小童吗!”

那文士:“……”

谁也没有想到天子特使会忽然以年龄梗发难,帐内一时安静得可怕。

片刻后,之前那位率先发难的武将重重咳嗽了一声。

不愧是粗豪武夫,他那一声重咳,竟似打了个响雷般,在帐中嗡嗡作响。

“咳!我家使君年富力强,正在青春……你这狡狯书生,做甚平白无故诋毁使君?!”他的声音也活像是雷公一般,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饶是谢御史事先做了些心理准备,思考过自己到了朔方军大营里,会遭遇何种为难,也没想到这些武夫的路数。此刻一听那武将不伦不类地称赞盛节度使“正在青春”,若不是谢御史定力够强,差一点儿就要笑出来了。

帐内还有一位反应得快些、面目看上去气质也稍微斯文些,却穿着一身甲胄的年轻武将,此刻也反应过来,闻言笑着向那武夫啐了一口,道:“老陈,你这是又上哪儿听了甚么新戏,里头夸那翩翩佳公子的戏文,倒拿来用在我兄长身上?小心我兄长抽你二十军棍!”

谢御史不动声色,心里却猛地一动。

这位年轻武将听上去似乎是盛家的族弟,否则也不会称呼盛节度使“兄长”了。但这一番话听似解围,但实则处处带着挑拨离间的小钩子,先是拿“戏文”之说暗中贬低盛节度使,后又隐晦暗示盛节度使公私不分,将军法与私心混为一谈,只因为几句话冒犯了自己,就要将麾下大将军法处置……

谢御史抬一抬眉,扫了那年轻武将一眼。

盛家内部看起来也不是铁板一块。这对于朝廷来说倒是件好事。

……只是不知,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她”,也同时发现了这一点吗?

第431章 【主世界梦中身】35

当然。

一身随从书吏装扮, 却早被这种幼稚的口舌之争弄得有点不耐烦的谢琇,站在谢玹的斜后方,捧着那只盛着圣旨的玉匣,在听明白了这大帐之中的暗潮汹涌之后, 心里只有一点好笑。

你这堂弟可不那么安分哪, 弦哥?

可惜她现在扮演的是文弱书吏, 不能频频抬头往大帐上方望去。

但入帐时借机抬头的那惊鸿一瞥,还是让她看清了在这个剧本里的盛应弦如今的外形。

他的容颜五官丝毫未改,但气场却有了一些变化。

从前一身绯袍,衬得他剑眉星目,正气凛然。如今他却是一身玄衣, 气势沉凝,眉目无情。

分明还是从前熟悉到不得了的五官,但那种生动的表情从他的脸上消失了;笑容也是。

他以前抬眼看人,一扬头, 眉目便展开,直视对方时, 既清且正, 毫无阴霾。

即使对方是有罪之辈、或可怜之人,他心生怒意或心生不忍时, 眉心紧锁, 但直视人时,也是坦坦荡荡, 将他内心喜恶,展现于人前。

因为那时候的盛六郎, 就是正道的光。他没什么值得对别人掩饰的,他也不屑于去搞什么阴谋诡计。他想要什么, 便直道而取,光明正大。他若有目标,便坦荡行事,鬼蜮难侵。

然而如今不一样了。

这一个盛如惊,抬起眼来看人时,隐约带着几分压迫、几分威严,目光是自下而上,沿着抬目的角度和方向,扫过对方全身,眼眸中毫无温度,就仿佛在他眼中,天塌下来也无甚要事,并不值得为此操心忧烦似的。

这的确是一双属于权臣的眼眸。

虽然因为那一瞥的时间太短,谢琇尚不能判断他的眼眸之中还有没有几分野心,但她已清晰地察觉到了这一个“盛如惊”,与从前那个“盛六郎”之间的区别。

从前那个“盛六郎”,可以随时变身为她的薛霹雳,她的阿炙,她的薛三郎,她的弦哥。

可眼下这一个,恐怕只能从当年将玉佩送给谢大姑娘的少年,变成当初派人入京,将那封亲笔信摊开在她的眼前,让她瞧见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惟愿谢家淑女,选聘玉郎,再订鸳盟,珍重己身,永享富贵;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人。

谢琇下意识地收紧了自己捧着玉匣的十指。

这可真是……太惊喜了,盛如惊。

自那一别之后,玉郎墓木已拱,鸳盟早消;而她富贵无极,凤命加身,唯有一忧,无法消除——

那就是你。

盛如惊。

时隔十六年,你还依然能够在我心上添堵。

你真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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