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7


她昨晚竟然没关房门。

她怎么能做这么不靠谱的事,让病人受凉了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能坐起来呢,让我看看伤口……还好没崩线——你知道为了缝好它们,我半条命都快去了吗!”

秦昭压下脸上的燥热,想把青年按回床上躺好。

不知对方手臂如何动作,她的手反倒被他压下。他不懂声色地恢复端正坐姿,标准得可以写进仪态教科书。

青年的眼睛在说,不急。

秦昭仿佛被捏住命运的后颈皮,紧张得声带都在打颤。

她听见他跟她说话。

在她不停给出困惑的微笑后,同样的一句话,他大概用了四五种不同的发音方式。

秦昭不禁扶额。

差了几千年的时光,就算青年把华夏大地上所有的方言都说一遍,她也是听不懂的。

普通话是好文明!

种花家的人怎么能不说普通话。

秦昭有点崩溃。难道就没有能有效地和古人沟通的方式吗?祖龙大大你在哪呢,书同文进度能再快一点吗?

——唉,书同文?

对了,能写字啊。

我大华夏几千年文明,即使沧海桑田,文字传承从未断绝过!

秦昭连忙起身扯过外套,在口袋拿出一根练书法的满墨便携毛笔。

她闭上眼睛,手指在空中挥动,思维宫殿从她脚下展开。

灵魂在宫殿里快步穿梭,路过无数的记忆匣子。

她手指轻点,划开一座座书柜的标签。

艺术——中国书法——篆书。

《中国篆书大字典》,李志贤,1997年版。

翻书。

索字。

青铜剑——汉代以前。

圆形剑首,首面内凹,圆柱剑柄,柄上双旋——大概率是把战国剑。

能说多种语音——青年大概率是这个时代少数的知识精英。

满足文字交流的条件。

那就用秦篆赌一赌!

秦昭睁开眼,提笔在手心写下自己名字的篆书,在青年面前展开。

“秦、昭。”

她手指着自己,然后点点手心的篆体,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慢慢念出名字。

“秦、昭。”

他会意,不动声色地看完她的字。良久才用绕口的发音回应她。

他在用上古汉语念我的名字。

秦昭眼睛一亮,刚要跟着学,青年又用另一种发声再次重复了她手心的字。

不对不对——

我不是要考察你会多少种不同的方言啊!

小朋友都知道,认识一个人先从交换名字开始。

“你的名字!”

她焦急地用笔点点他的胸口。

他却愣住,眼中暗色流转,没有接话。

秦昭有些急了,她提笔在手背上写下“膑”的篆书,再次递到他眼前。

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被“处以刖刑而黥之”。

青年和他的重合度太高了。

“伯……”

“膑。”

秦昭念出这个字的时候便后悔了,脑子一热的行为简直比在对方伤口上撒盐还要过分。

她羞愧地抽回手,不料却被青年抓住了。

她看他就着这个字眼底起风暴,看着他咬住喷薄汹涌的恨,眼中的锋锐快化作攻城时铺天盖地的箭雨——

最后是归于一声无法言说的仰天大笑。

青年把秦昭的手托起,轻点自己的胸口。而后抽出她的便携毛笔,又多添了一个字。

是“孙”的篆字。

他对上她的眼睛,微红的眼里还有未退的锋锐。

“孙、膑。”

秦昭脑子轰地一片空白。

历史的车轮刚刚似乎毫不留情地从她脸上碾了过去。

第5章

劈开皮肉,敲断膝盖骨,然后生生剜去它时,孙伯灵在令人疯魔的剧痛里学到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被背叛的代价有时候大到要搭进人的一生。

第二块髌骨被取出来时,孙伯灵已经被难以承受的疼痛折磨得昏死过去。

行刑人饶有兴致地用冷水泼醒他。奄奄一息孙伯灵的眼前下着冰雨,被人拽着头发提起头,强迫他在痛苦的战栗里睁开眼。

宛若战后炫耀战利品般,孙伯灵模糊地看到自己的髌骨被送到面前,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离体不久的骨块还带着他肉身的温热,他眼睁睁地看到它们被丢进一旁的火盆里,白玉色被火光吞噬成枯萎的焦黑,年轻的梦化作空气里的焦糊味。

孙伯灵满腔的热血,就这样凉了下来,变成刺骨的冰。

“伯灵,以后我们一定要一起成为最厉害的大将军,到时候还要这样比试,不醉不归。”

“伯灵,刚刚的推演太精彩了。下次我不会再让你。”

“伯灵,我等不及要去建功立业了。等我成名,你要来找我呀。”

“师弟你何时出的谷?来找师兄为何不提前与我说说……”

“师弟,师兄最后问你一次,兵书你写还是不写?”

“孙伯灵,休怪我无情。我一路摸爬滚打至今,你的存在着实令我睡不安稳。”

庞涓——

孙伯灵这一生,毁于天真,毁于错信,毁于不争。

他被压着粗暴地在脸上刺字,墨色渗进皮肉里再也洗不干净,耻辱印记要跟着他度过被人指点的余生。

牙咬碎了,手握伤了,身体残了……孙伯灵却不想死了。

如此死去,有愧先祖。

有愧自己。

被扔进囚牢的瞬间,孙伯灵咽下所有的血泪,收起此生的天真,苟延残喘着承受每一次清醒时身躯被滔天的复仇之火焚烧。

祖父曾告诫后人,不争者不必学他的兵法。孙伯灵曾以为战争只需争胜,却不懂争胜只是第一步——胜利果实也要争,不仅要争,还要把它争到手里。

他的眼睛太单纯,只肤浅地沉迷于战争的艺术。

他不懂战争不仅存在于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战争或许比两军对阵更来得狠辣。

争活,争自由,争命!

全凭意志吊着口气的孙伯灵不仅要活着出去,他还要堂堂正正地任职军中,在战场上把他承受的苦难全部还回去。

庞涓——

此仇不报,吾枉为人!

……

因秦国似有异动,庞涓受命前去秦魏边界。

囚牢便冷清下来,孙伯灵终得喘息之机,调动被疼痛绞成混沌的大脑,思索日后该向何方。

养好身体,恢复行动力。

蛰伏起来,直到机会来临。

必要时可以装疯卖傻,庞涓疑心重,那便和他用年华打消耗吧。

没有人能逼孙伯灵认输。

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他认输的人了。

想通和制订计划并未消耗太多时间。

孙伯灵躺在草堆上,清醒时就在心里默兵书抵抗肉身的疼痛,直到扛不住才昏睡过去恢复体力进入下一个轮回。

随着庞涓离开大梁,孙伯灵受刑第三日,看守便锐减到一人。

当夜,有婢女前来送食,言齐国使者至,大宴宾客

- 御宅屋 http://www.yuzhai.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