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12


“什么时辰了?”

“刚过戌时,你要起身吗?我去给你端些吃食来。”

“不了。”裴昀喉中干涸,只觉咽口水都是生疼,浑身酸软,胸口沉闷,没有半丝食欲。

“航二哥,你可否帮我打盆水来。”

她浑身汗湿,难受得紧。

卓航应下,片刻后有人端了水盆布巾进门,却是一个瘦小的婢女,她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

“婢子见过大人。”

卓航在屏风外道:“这是北燕宫中的婢女,由她来照料你,总是,总是方便些......”

“航二哥有心了。”

裴昀叹了口气,示意让那婢女上前为自己擦身,毕竟她如今着实全身无力,连动一动手指都十分艰难。

婢女来前应是被吩咐过,低眉顺眼,手脚麻利,解开裴昀的衣衫后,没露出半丝惊讶之情。

裴昀看向她身着燕女惯常穿的衣衫款式,突然想起了什么,扬声问道:

“航二哥,之前我托你寻的人,你可寻到了?”

“寻到了,你要见她吗?稍后我将人带来。”

待擦身之后,裴昀终觉得身子爽利了几分,随即也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片刻之后,卓航将人带进了房来。

此人是个中年妇人,珠圆玉润,体态丰腴,虽是发髻微乱,裙摆沾尘,显然正遭磨难,却仍是神色淡然,不卑不亢,自有一股雍容大气。

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颜泰临正室发妻,昔日靖南王妃,今朝北燕亡国皇后满令哥是也。

裴昀问道:“你可知晓我是谁?”

满令哥语气平平:“你是杀了我儿与我夫君之人,大宋武威侯裴昀。”

裴昀默然一哂,颜琤与颜泰临皆丧命于她枪下,算起来自己委实该是她仇人。

“既见仇人,你为何如此冷静,眼中没有丝毫恨意?”

“你杀他们,只因他们杀过你的亲友,而你的亲友亦杀过他们的亲友,两国交战素来如此,直到一方彻底灭亡,而另一方却也总有落败于另一强敌之日,若计较恨来恨去,徒惹烦恼。”她顿了顿,自嘲一笑,“况且我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妇人,即便有恨,又能如何?”

未料国破家亡之日,她仍能如此淡定从容,不失风度,裴昀低低一叹,“夫人豁达坦荡,在下由衷钦佩。”

满令哥不为所动,只冷淡道:

“你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兵荒马乱,故人难觅,在下想和夫人打探几人的下落。”

满令哥一愣,迟疑问道:“你想问何人?”

“五年前,大宋曾有一位北上和亲的福仪公主赵玲玲,嫁与昔日定南王之孙,后定南王府覆灭,其又改嫁于另一颜氏宗亲,蒙燕开战之后,公主便下落全无,不知夫人可清楚?”

满令哥微微皱眉,思索许久才想起此女,犹豫道:“当年迁都之时,她夫家留守燕京,城破之时,听闻其全家皆亡,想必她也未能幸免。”

裴昀一窒,低咳了几声,又问道:“那单国公府五小姐单文女何在?”

“前年元日,她突发恶疾暴毙。”

“世子府大管家萨茉儿呢?”

“她也病逝了。”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女眷更是随波逐流,不得善终。

毕竟是故人旧缘,裴昀本想顺手搭救一二,谁料却是这般结局,她沉默半晌,只剩长长一叹。

“你走吧。”

满令哥只当是他放自己回监牢中,蔡州城破,未能逃脱的女眷皆被俘虏,她方才正是从牢中被带过来的。

凌青松治下极严,忠顺军纪律严明,从不杀伤妇孺。只是蒙兀人攻城略地,素有掠夺牲畜马匹金银女人的传统,北燕女眷俘虏皆会被蒙军带回漠北,献于大汗,亡国之后的下场只会更惨。对于未来的命运,满令哥早已心知肚明。

谁料下一刻便听裴昀道:

“我会派人给你些盘缠,送你出城,此后你便自谋出路去罢。”

镇定如满令哥也不禁吃了一惊:“你要放我走?”

“这份情面我尚能讨来。”

满令哥将信将疑:“为何?”

裴昀淡淡道:“多年以前,在靖南王府有个姑娘,她欠你一碗热粥,如今我替她还你。”

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了却心结,并未指望满令哥能明白她所指,谁料后者只愣怔了一瞬,便开口问道:

“是那个...唤阿英的姑娘?”

“你还记得?”

“那样倔的丫头,我这辈子也没见过第二个。”满令哥有丝了然,“我记得了,她与你裴家关系匪浅,如今她人在何处?”

裴昀闻言心中一滞,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回答。

“她......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无人认识她了。”

满令哥若有所思,“或许玦郎会与她一处,这些年来他始终惦念着她。”

“不,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裴昀惨然一笑,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只道:“你这就走吧,今后生死天定,自凭造化,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好。”

满令哥点了点头,并不道谢,只微微欠身,就此干脆离开了。

此后裴昀果然再也不曾见过她,大燕亡国皇后自此下落成迷。

坊间断断续续有过一些或香艳或凄苦的传闻,却也不过是为满足文人墨客或龌龊或猎奇的念想。其实她仅仅是如同任一国破家亡的宗亲女眷一般,故纸堆里,风流云散,再无痕迹。

第131章 第二十五章

三日后,蔡州善后事毕,宋蒙两军班师回朝,出得城门,此后一南一北,各奔东西。

临别之际,三军阵前,裴昊驱马而来,示意凌青松与裴昀借一步说话。

三人下马,来到不远处空无一人的密林中。

寒冬时节,入目枯枝萧条,昨夜又降大雪,满地玉尘琼花。

裴昊着人奉上一壶烈酒,亲手倒了三杯,他率先举起其中一杯,眉宇沉郁,眸色幽深。

“你我三人兄弟一场,虽无血脉相连,却仍肝胆相照。今离别之际,共饮浊酒一杯,愿来日各有青云坦途,老死不相见!”

一番话落地有声,砸在这凛冬的郊野,更衬得几多热血几多冷酷。

“好!”

凌青松大喝一声,抬手接过酒杯,沉声道,

“凌青松今生无悔与你相识,下次再见之时,我绝不会手下留情!”裴昀喉头哽咽,张了张口,一时没能发出声响,便只颤抖的伸出手,默默将酒杯一同举起。

三人碰杯,酒水四溅,仰头饮过,而后相继掷杯于地,那精美的酒盏自此支离破碎,亦如三人鲜衣怒马少年时的全部过往。

割袍断义,恩断情绝。今朝金杯共汝饮,他日白刃不相饶。

裴昊拱

- 御宅屋 http://www.yuzhai.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