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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山崖高昂,直连天脉,远远望去,便有白云蔽峰,片片云雾宛若一层层银雪。

另一方面,又因其地势高,山上积雪难融,即便是初春时分,山顶上仍有薄雪积山,山崖之上,处处冷意凝凝。

今日是众将士的头七夜,为了见智圆大师,沈顷也顾不得这么多。

爬上高山,行至禅房前,明月正高悬。

似是料到今日他要上山,禅院之外,竟立着一小童。

看那模样,像是等了他许久。

见了沈顷,那童子迎上前。

“这位施主,您便是沈将军罢。”

他双手合十,待沈顷应声后,恭敬引路。

“施主,这边请。”

沈顷正色,跟在童子身后。绕过树丛铺就的甬道,缓缓走进禅院。

禅院立于积雪山上,愈显寂静幽深。

童子步履从容,将他带至一扇门前,示意他独自走进去。

沈顷颔首,推门而入。

房门另一侧,他看见盘坐在观音像之前的老者,以及佛殿之内,燃起的数盏长明灯。

夜色汹涌,灯火未歇。

“吱呀”一声门响,老者未抬眼,双目仍阖着,缓缓道了句:“将军来了。”

沈顷这才看见,智圆已为他准备了一杯热茶。

茶水温热,其上正冒着隐隐雾气。

沈顷未吃茶,径直转过身形,对着殿上神像恭顺一拜。

祭军神,祭亡灵。

全程之中,男子一袭雪衣笔直,夜风入户,吹起他衣袂微扬。

他随着智圆大师,待祭罢亡灵、念诵超度经文之后,已将近后半夜。

夜风呼啸,明月高悬。

月色澄澈,悄然落入佛殿,坠于男子雪白的衣肩上,将他的影子拉得亦是笔直。

见他半晌未动。

智圆稍稍侧身。

不等他开口,眉心微动之际,只听“咚”地一声闷响,男人竟双膝磕地,笔直地跪了下去!

月色银白如水,落在沈顷白皙面容之上。他跪在那里,双目垂着,任由月光冲刷洗礼,默不作声,神色恭从。

智圆亦垂眼,问:“施主这是何意?”

沈顷低着头,乌发如瀑般散开,披于身后。

雪衣及地。

银光融融,竟让那衣袍有些找不见边际。

男人低眉顺目,正对着明月,也正对着那一樽菩萨神像。

“沈顷有罪。”

他一字一字道:

“沈顷有罪,神灵在上,沈顷愿受责罚。”

“你有何罪?”

智圆声音缥缈,似在房中,又似是从遥远的夜空中徐徐传来。

沈顷垂眼,佛光与月色混合着,落至他翕动的睫羽之上。

“沈顷心生歹念,罪孽滔天,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智圆微微蹙眉。

“心生歹念,罪孽滔天。施主,你如今还分得清自己是何人么?”

“分得清。”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径直道,“在下分得清,沈顷与兰蘅。”

偌大的佛殿内,灯火忽黯了些。

夜风穿过长明灯盏,将些许焦意,吹拂至雪衣之人身前。

他顿了顿,迎着澄白的月色,些许艰难道:

“我分得清……城楼之上,胸怀百姓,大义灭亲的是兰蘅。克服私欲,甘做取舍的是兰蘅。”

“动了私心的,是沈顷。”

第99章 共梦

清风吹拂入禅院。

初春已至,院中落了绿影,微风一拂,便是一片簌簌之声。斑驳的叶影穿过窗牖,透过轻纱,与皎皎月色一道袭来,落至沈顷面上。

落至沈顷眼睑之下。

他长跪于此。

笔直的身段,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的话语。

“私心?”

智圆似是不解,声音缓缓,不像是反问,倒更像是一种引导,“沈顷,你何时动了私心,又动了什么私心?”

微风吹动男人的眼帘。

回想起那日,他仍心有余悸。

那日,西蟒大军兵临城下。

黑云压城,甲光向日。

待沈顷转“醒”,正是大胜之时。

长襄夫人于他身侧,将先前发生之事全同他说了一遍。

一五一十,事无巨细。

待少年说到,轩辕高护以郦酥衣为要挟,逼迫他大开城门时。

沈顷的面色明显一僵。

同先前,沈兰蘅在城楼上的神色一模一般。

这一场雨还未停歇,冰凉的雨丝飘飘然而下,簌簌拂至男人面上。他一袭雪衣,身形挺立得僵直。

长襄夫人自顾自继续往下说着,似是未发觉他的异样。

他说着沈兰蘅是如何紧叩长剑,紧闭城门。

说着城楼外轩辕高护是如何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大雨倾盆。

月光如一盆凉雨浇下,将男人面上浇得一片雪白。

他低垂浓睫,沉声:

“那日醒来后,听着先前所发生的事,我便想——倘若轩辕高护逼城时,倘若那时站在城楼上的人不是他、而是我,我会如何做。”

沈顷自幼受诫。

勤勉自身,持重守礼。

心怀大义,为国为民。

但现如今,听着小六子的话,通阳城外、西蟒大军倾压而来的场景犹如一幅画卷,于自己眼前徐徐铺展开。

一面是自己的妻子,一面是通阳城中的百姓。

一面是小家,一面是大国。

郦酥衣很清楚,若将苏墨寅换作是她,她应当会作何抉择。

她理应要作何抉择。

听着小六子的话,她却发觉——自己竟犹豫了。

便是这犹豫,让她痛苦,让她挣扎,令她饱受折磨。

她十分清楚——身为大凛的将军,她不该这样。

可心底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她是衣衣的丈夫,是她的郎君。

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抛妻弃子,她心有不忍。

她宁愿自己死。

皓月当空,清风漫长。男人脊柱笔直,长跪于地。

佛光沐浴着,郦酥衣一颗心如被炙烤在烈火之上,焦灼难安。

犹豫,痛苦,挣扎。

不知何时,整个大凛最不该有私心之人,长出了自己的私心。

郦酥衣不知晓,这颗心是如何长就的。

是沈家宅院里,漫天秋雨中的匆匆一吻。

是行军途中,一次又一次的为她破例。

还是在这黄沙漠漠的西疆,为她折下的一支支腊梅,应允她明年春日的一朵朵桃花。

于无人知晓之处,于无人留意之地。

她这一颗私心如野草,野蛮生长。

叫她心有犹豫,叫她心怀她想。

又叫她清醒过后开始后怕。

明月澄澈,菩提无声。

高台之下,肃穆的佛光一寸寸漫过男子雪白的衣袍,她脊柱忽然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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