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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鸟儿在声嘶力竭叫唤着。养心殿外站班儿的太监耷拉下了眼皮,站着也能小睡一会儿。
等到御膳房预备排膳的时候,章回再进东暖阁,炕桌上的香囊已经不见了。皇帝仍旧倚着引枕,一手翻动书页,一手盘弄着铜钱大的一面玉把件。
章回见他神情淡漠,料着暂且无碍,但事实证明过于乐观了。万岁爷今儿胃口很不好,没进几口就搁下筷子,让人撤了膳。
一直在边上侍立的苏味上前侍奉净口,这时候方出声,冒冒失失地说:“万岁爷,与其心里不痛快,干脆弄个水落石出吧。余夫人这会儿指定回来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圣驾亲临又怎么样,还怕她不接驾吗!”
这话实在是大胆,惹得章回惊惶不已。心下也打定了主意,苏味这小子是不能再留在御前了。
只是眼下不能发作,还得看座上的人怎么定夺。皇帝照旧没有说话,但指尖的动作,却显见地停顿了下来。
其实苏味的建议,未必不是他心里所想,不过之前还在犹豫,不能下定决心罢了。结果这擅长钻营的玩意儿开了这个头,好儿是讨着了,万岁爷的心也成功被他带跑偏了。
倘或这会儿真去余府,那消息传出去,万岁爷该如何自处?这四九城里,满城都是锦衣卫,这么明晃晃地打指挥使的脸,于情于理合适吗?
还好,皇帝没有失了理智,只是偏头看向窗外,手上的把件又继续慢悠悠地转动起来。
章回松了口气,转头一乜苏味,“苏领班,今儿夜里的酒膳得你亲自去瞧瞧。张罗几个别致的小菜,给万岁爷开开胃。”
苏味说是,领命从东暖阁退了出来。
刚迈出门槛,就看见康尔寿站在滴水下,冲他直竖大拇哥,“好小子,有胆色,敢当着大总管的面儿这么撺掇万岁爷。”
苏味迟疑了下,“我也是为万岁爷着想,瞧怹老人家心里不痛快,咱们当值也提心吊胆不是?”
康尔寿笑了笑,歪着脑袋点头,“对、对。”
苏味瞧他阴阳怪气,也懒得和他兜搭,转身就往御膳房去了。
边上的小太监仰头问:“掌事儿,苏领班这是犯了忌讳了?”
康尔寿撇唇一哂,心道可不是犯了忌讳吗,有时候宁愿在皇上面前出馊主意,也别当着章大总管的面抖机灵。年轻人想冒尖,可着劲儿地讨好皇上,一不小心就坏了规矩。章回作为大总管,定你个扰乱圣心的罪过,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你就擎等着上北五所刷官房去吧。
摇摇脑袋,康尔寿悠着步子迈进门槛,正遇上章回从东暖阁里出来,他忙上前问:“主子今儿的奏疏批完了吧?夜里还忙公务吗?”
章回揣着两手,脸拉得老长,“这谁说得准,就算奏疏批完了,保不定还有旁的事儿。”顿了顿冷眼打量他,“你和苏味交情不错吧?”
康尔寿吓出一身冷汗来,“谈不上交情,不过一处当值,喝过两回酒罢了。大总管是不是有什么示下?您尽管说,我一准儿给您办得漂亮。”
章回也没兜圈子,直言吩咐:“苏味别搁在御前了,这小子心太急,早晚要坏事。你寻个由头,把他调到别处去,也别太亏待,给他留点儿体面。”
康尔寿的脑子转得飞快,立时就给他找到了好去处,“前儿司礼监籍掌印和我说起,说南边古今通集库里缺个管事,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举荐,我瞧苏味正合适。”
所谓的古今通集库,主要作收藏功臣将领、藩王驸马等的敕封文书,以及京官外官的任命底簿。平时没什么要紧差事,无非按序整理和定期晾晒,苏味过去做掌事,算是明升暗降,正应了大总管口中所谓的“体面”。
章回负起手道:“就这么办吧,打发了完事。”
康尔寿虾着腰说是,心里何尝不明白,苏味在御前窜得太快,对大家都不是好事。章回这是留意上他了,自打先前送葬那一路,就不怎么待见他。有头脸的大太监也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往各处安插自己的心腹,苏味这一走,章回刚提拔的那个车轱辘正好顶了他的缺。原先御前还算三足鼎立,这么一来,形势可不就偏向章回那一边了,不论好歹,他还是御前不容置疑的大拿。
臊眉耷眼朝东暖阁眺望,那位主子爷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批奏疏也不挪步,就这么低着头,目光落在手里的书页上。可是这书页,足有一盏茶工夫没翻动过了,康尔寿冲章回谏言:“要不大总管进去劝劝吧,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
章回没搭理他,大不了做好准备,今儿晚上熬通宵。
事实证明他确实有远见,万岁爷这晚居然就是在南炕上度过的。
并不宽绰的地方,枕着引枕辗转反侧,看得御前老人儿也发愁——宫里这么多娘娘,仿佛全成了摆设,万岁爷看着她们的脸,每一张都能对应上外朝臣僚的老脸,说不厌烦,那肯定是假的。
其实作为皇帝,每年都有选秀,只要愿意,天下美色紧着他选,见得多了,任是九天玄女也不稀奇。然而这五年的采选,各处只选拔宫人,没有增加一位嫔御,也许冥冥中有定数,一切只为等待那个合适的人出现吧!
反正主子不好受,底下人也别想图轻省,老实在殿外站足了一晚,天亮嘴里起了老大两个口疮。
好在万岁爷行止如常,前一天的郁郁寡欢没有影响政事,照例召见了内阁,商讨秋后待办的事宜。
首先是处决金瑶袀,这事儿凉了有阵子了,内阁也怕上头消了火气,要改主意。于是存着心地敲缸沿:“金瑶袀虽罪孽深重,然新朝初建还是有功于朝廷的。皇上是旷古烁今第一仁君,若是看着老金往日的功勋……”
“功过便可以相抵?”皇帝幽幽反问,“他有功时,朕没有吝于恩赏,如今有罪,按律严惩,不应当吗?”
众人立时就明白了,低头应了声是,趁热打铁呈上了行刑的时日。
皇帝提笔蘸取朱砂,在奏疏上落了个“准”字。最后一笔写完,大学士们脸上方露出坦然的神情,可皇帝看着这些人,心下只觉好笑,一个个道貌岸然,铲除起异己来却毫不手软。这朝堂就是这样,或者说,天下人本就是这样。也许相较于他们,自己更胜一筹,否则又如何得心应手地,令他们皆为他用。
不过这些内阁大学士也不是吃素的,话题调换过来,就该关心皇帝的私事了。
大学士们孜孜谏言:“今年秋选,应选的良家子年龄及籍贯,是否可以适当放宽?皇上春秋正盛,合该扩充后宫,绵延子嗣。目下只有中宫娘娘有孕,且是男是女还未有论断,于江山社稷来说,恐有不足。大邺朝几代帝王都是子嗣繁盛,便是高祖,也尚有三子两女,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