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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端着托盘走出了?房间。

姬萦走后,水叔忍不住走进了?徐夙隐的卧房。他查看了?盆中的炭火是否充足后,走到?了?床边,迟疑地看着床上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的徐夙隐。

“……公子,老仆有一事不明。”

水叔觑着徐夙隐神色,他并未开口说话,证明他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并且不想?回答。可是事关公子终身大事,水叔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公子想?和姑娘去逛灯会,为何不开口相邀?若是担心天气寒冷,身体生变,老仆会准备好手炉、暖车、厚氅毛帽,让公子没有后顾之忧。”

徐夙隐的眼神并没有从书卷上移开,过了?半晌,他才轻声说道:

“若是往年,你一定会劝我以身体为重?,灯会可以下次再看。”

徐夙隐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自嘲和伤感。

水叔神色复杂,嘴唇短暂地张开了?一瞬,却又马上闭上了?,似乎是怕冒失的话语脱口而出。

“连你也?觉得……我能看灯会的时候不多了?。”

水叔脸色大变,脱口而出:“老仆不是这个意思,公子——”

“……我比你们更早预料到?这一天。”徐夙隐说,“早在坠落天坑的时候,我就该命绝当场,是姬萦将?我从阎王殿拉了?回来。此后强撑数年,或许是老天爷也?在给我时间报恩。”

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房间,烛光摇曳不定。

“……恩报完了?,我也?就没有什么?不舍了?。”

说谎。

“比起和我这个快死的人去逛灯会,我更希望姬萦能够和一个能长久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去欣赏那副美景。”

说谎。

他看向眼眶发红的水叔,轻声安慰道:“别为我伤心,水叔。时至今日,我已十分满足。”

除了?说谎,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不想?在自己?走后留下悲伤,因而只能说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哪怕在她端着托盘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内心像是一片正在烧焦的草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拉住她的手,请求她和自己?一起去看明晚的灯会,可他依旧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他不能在自知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时候,请求她留下来。

除了?悲伤,他没有什么?可以再给她了?。

“公子——”

“出去吧。”他闭上眼,轻声说,“我想?休息一会。”

房间里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响起水叔离开的脚步声。

当房门重?新?掩上后,徐夙隐强撑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他把貂褐留在床上,转而披上了?挂在衣桁上的大氅。

他走到?燃着炭火的桌前,坐了?下来,从抽屉里取出那一沓外观相似,都没有题名的写本。

他翻开还未写完的一本,继续提笔在上写下他对世界的见解。

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见过的每一个人,他都极尽详细地写了?下来,只为了?当他不在人世的时候,姬萦仍能从他留下的痕迹中,获得帮助。

他能够感觉到?,藏在那张爽朗外表下不亚于徐籍的野心。他是大夏的臣民,是长在大夏的一部分,他读过的每一本书,都没有讲过一个国?家的子民,不必为一个国?家的兴亡而奋斗。

不必活到?必须在夏室与姬萦之中二择一的时刻,似乎是上天对他唯一的眷顾。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若有朝一日,天下能够一统,吾愿开张圣听,于经筵讲读,大臣奏对,反复问难,以求义理之当否与政事之得失,则圣学?进而治道隆矣。”

他一边咳,一边写。

笔触坚定而有力,仿佛要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通过这种方式永远留在这世上。

“贪泉节度使沈敏恒、剑江节度使戚震已亡,然仍有残部,将?军霍涛决事如流,应物如响,长吏宋安口若悬河,辩才无碍;”

“南安节度使崔翔宽厚清慎,麾下有一名小吏,乃是幽州柳家后人,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不嬖颜色。”

“瞿水节度使张趣、白?阳节度使梅召南外君子内小人,非交心之辈。”

虽然写本仍未题名,亦未点?名写给谁,但一字一句,俱是他对姬萦的肺腑之言。

夙院中的灯,直到?三更才终于吹灭。

翌日是冬至,自太阳下山起便?有盛大的灯会,从早起节度府就热闹不断,唯有夙院一片寂静。

当太阳落山后,徐夙隐服用了?水叔送来的今日第三碗药汤,一如既往的苦涩难咽,甚至比以往更加。只因今日送来蜜饯的人不在,他吃完药后,蜜饯仍留在浅碟中。

水叔撤去药釜后,院外更是安静,唯有遥远的天边,时不时传来灯会上人们喜悦的喧嚣之声。

姬萦在做什么?呢,是在书房处理公务,还是应了?某人之约,去了?冬至灯会?

他不禁放下笔,在眼前想?象起了?那副画面。

烛光在青釉三足灯中摇曳,光影交错在他昳丽消瘦的面庞上。徐夙隐垂下眼眸,掩住其中情绪,压抑的咳嗽声回荡在寂静的卧房中。

天色应该已经暗下来了?。

但夙院里的夜色却始终没有笼罩下来。

徐夙隐从书桌前起身,带着不解走向窗前。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照耀在窗棂上的并非日落,而是窗外的烛光。他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推开了?紧闭的窗户。

摇曳的、温暖的、起伏不断的烛光,一齐映入他的眼帘。

琳琅满目的灯笼,挂满夙院的屋檐。长廊的楣子上,摆满盛开的兰花。美轮美奂的各式灯笼挂在上方,烛光在嫩黄的兰花上摇曳,跳跃。微凉的月光洒在四方的地上,宛如一层皎洁的银霜。

姬萦正踩在兰花中的一处空当里,努力地伸手向上,想?要挂上一盏小老虎形状的灯笼,听闻开窗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身体一下失去平衡,踩下了?楣子。

徐夙隐本能地贴近窗口,双手长伸出窗棂,一把捞住了?跌向墙边的姬萦。

隔着一面半墙,姬萦落入徐夙隐怀中。

她惊诧的面容,温热的体温,手中左右摇晃不停的小老虎灯笼,四四方方的庭院上洒下的凉凉月光,还有风中的兰花幽香,一切都使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澎湃。

“你……这是做什么??”他哑声道,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你去街上看灯会,难免受寒。我就把夙院布置了?一下,能搬来的都搬来了?。”姬萦的黑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一贯明锐的目光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以往这个时候,我们都在南征北战,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逛个灯会,我不想?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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