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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竟是她。她在哭,哭着求他不要杀死她。她在笑,笑着邀请他毁灭她,和她一起毁灭。

镜头越来越晃,越来越快,快得令人作呕。高速剪切的画面里,他流了很多汗,汗水变成眼泪。他恍惚,癫狂。他杀了她,再将她的尸体拼凑起来。

他再也无从辨认这个世界的真相。

故事讲到这里,画面突然狠狠地一摇晃,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不真实的审讯室。

他揭露了女警身上的秘密。

她不是真的警官,因为他一直拒绝合作,他们才找来那位演员,扮演警察审讯他。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女演员并不高明的、过分情绪化的表演。

他的眼神古怪、压抑而满足,隐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迷恋。

停电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如暗潮涌来。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要找到她。

周竟将女警官压在地上,对她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像我爱的人。

他痛苦地抚摸她的脸,流着泪哀求她,可不可以把她还给我。

她将枪丢了,开始吻他。

他恍恍惚惚,睁大眼睛,英俊的脸在黑暗里,被抹去了形状。幽微的光线又静静地生长,像刀子一样,将他撕裂开来。

他知道这不是真的。

这是幸福的、濒死的幻觉。他只能在死亡里找到她。

屏幕黑了下去。

一声枪响。

黎羚像被钉子钉在了座位上。巨大的银幕压在她脸上,沉甸甸地,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低下头,捂着脸失声痛哭。

她想起很多人批评金静尧,说他的电影从来都没有感情,也学不会表达感情。

可是在这部电影里,他疯狂、孤独、绝望,耗尽了所有的情感。那些情绪是透明的眼泪,是红色的血,是从他身体里抽干的血。

这样说来,周竟并不是死于一声枪响。

而是死于慢性自杀,死于干涸和失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里太乱了,有太多太多、混乱不堪的想法。

不知为何,在这所有的想法里,她抓住了一根微不足道的线头。她想起骆明擎进组之后,有很多场戏他都演不好,所以金静尧让她来示范。

她没有想到,金静尧将这些内容也全部拍了下来,并且剪到了结尾。

好像还有很多很多,都是正片之外的部分,他也剪了进来。

他一直在拍她。

他的镜头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在电影的叙事里,阿玲是被周竟想象出的幻觉,她并不存在。

但也正因为此,她反而变成了一种更重要的存在。她是周竟的灵魂,是整部电影的灵魂。

金静尧最后想要讲述的,已经不是角色本身,而是一种超脱于角色的,巨大的、无可挽回的悲恸。

那个一直隐在电影里无处不在的阿玲。

那个被抹去的阿玲。

他找不到的阿玲。

那是阿玲。

也是黎羚,和她的十年。

第68章 正文完结

见完何夫人的那天晚上,金静尧独自一人在酒店的房间里,彻夜未眠,望着窗外的雨,决定了电影的结局。

在此之前,他写过很多遍,推翻了许多个版本的剧情。

他一直在改,改得很痛苦,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始终不能满意。

现在他知道了,这个剧本根本是为了黎羚而写的,当然也要以她来结束。

多年以前,出于对玲玲的情欲和幻想,他写下了故事的开头。

后来,黎羚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站在他面前,带着她过去的每一块残缺和疤痕。

他对她的情感不再只是少年的欲望。

他仰望她,爱慕她。

他深深地羞愧、自责,但还是不能停止爱上她。

他为她发疯。

在这样的疯狂里,他不禁想,既然当年的事件里,黎羚是被抹去的那个人,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重要、不存在。

那就不要存在好了。

她只有在他心里,只对他一个人很重要。她可以做他的全世界。

这就是他想要拍的故事,这是他献给她的电影,他对她无法言说的表白。

只是,这部电影也注定是悲剧结尾,因为他也不配得到她,他也是罪人。

所有人都要被惩罚。

包括他自己。

-

电影如此,现实呢?

现实可能拥有第二种结局吗?

黎羚看电影的时候,金静尧独自坐在导演的工作室里。

阳光从百叶窗外透进来,制造出一道道阴影,变成牢不可破的囚笼。

剪辑的这段时间太过幸福,幸福得就像是偷来的。

也确实是偷来的。

其实他工作时的情绪没有那么坏,不至于真的人戏不分。

他只是故意装得很依赖她,很离不开她,这样就可以独占她的时间。

或许这的确会是他们最后的时间。

他不知道看过电影之后,她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喜欢。

这部电影里藏着他最阴暗、最不堪入目的一面。他的情感是卑劣的、病态的、不健康的。一切都在镜头之下一览无余。

如果她不喜欢呢。

如果她觉得他很恶心呢。

他好像变成了那个幼儿园的小朋友,第一次把自己的画拿给妈妈看,在沉默中等待自己的判决。

他希望她能够接纳他,全部的他。如果被拒绝,或许他会死掉。

时间在忐忑不安之中,被无限地拉长。

电影已经结束了足足五分四十八秒。

黎羚还没有联系他。

金静尧犹豫很久,打开了和黎羚的聊天记录,在对话框里输入:“你喜欢吗。”

认真思考片刻,他把这句话删掉,改成“看完了吗”。

又删掉,改成“晚上吃什么”。

最终,金静尧一句话都没有发。

他心灰意冷,把手机丢开,觉得黎羚现在肯定很讨厌他,不要他了。他要去死。

他心情沮丧地走到了停车场,决定先跳海,再搬家,最后把遗产捐赠给黎羚。

这时他突然接到了表弟的电话。

他挂了一次,对方又打来第二次,非常锲而不舍。四五次之后,金静尧终于把电话接了。

电话那边有人说:“你在哪儿。”

他说:“滚。”

然后把电话挂了。

又过了一会儿,金静尧正在拔电话卡,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刚才电话里的不是小刘。

是个女人。

那是黎羚的声音。

-

黎羚有点懵。

小刘安慰她:“别难过,表哥肯定是让我滚。”

黎羚:“说得也是,白挨一句骂,果然应该找更有份量的人借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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