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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走出个紫纱道袍,头戴玉冠的女道士。

她扫过众人,无人敢抬头与她目光相交。

众人像商量好了一样,齐齐立起身来下拜,口中称呼的却是:“拜见观主。”

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

行礼的时候明白,称呼的时候糊涂。

朝华跪在大伯母身后,她的身后是令舒、永秀。令惜实在年幼,衣裳虽做了,最后还是没让她来。

果然,这些引宾的道姑和观中执事也没人指出容家少了个女孩子。

“我如今身份,哪受得了如此大礼。”女道说完,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众人缓缓起身落座,楚氏上前半步,扶起了容老太太。

观主在看见容老太太行动不便时,还语带观切垂问出声:“我记得,容夫人四十岁上还能打马。”

容老太太笑:“观主说笑了,四十岁已经是快三十年前了,如今这个年纪,我的腿脚已经算是好的了。”

一句三十年前,说得女道目光微茫,看着座中或相熟或不相熟的人,有些还能看出些年轻时的模样来,有些当面都不相识了。

她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倏地眉目乖张起来,目光滑过年轻女孩们的脸。

停在朝华的身上。

“容夫人,你这个孙女,生得可真好啊。”

朝华垂眉不动。

容老太太强笑出声:“她们年轻面嫩,从小又长在余杭,没见过什么世面……”

只听上首那人道:“我没说别的,就最大的那个生得好,叫她走上前来,让我瞧瞧。”

容老太太手在大袖中一紧,脸上依旧笑着,回身看向朝华:“这是如今家里排行最长,朝华,你上前来,拜见观主。”

朝华已经觉出观主目光有异,但她不知为何,听祖母的话站起身来,走到近前。

伏身下拜:“民女容朝华,拜见观主。”

第66章 婚书

华枝春/怀愫

朝华着锦服, 梳高髻,下拜时身姿规整, 意态庄严。

除了发间五毒金簪须翅微颤外,一举一动都与座中的世家女孩们别无二致,就像是拿标尺比划着量出来的。

容貌生得再美,此时也显得呆板无神。

祖母既想让她无趣,她就无趣。

这番模样应当是座上的紫宸观观主最为厌恶的,可她却偏偏饶有兴味,自上到下打量起朝华来。

先看朝华, 又看向座中别的年轻女孩。

越看面上神色越是难辩喜怒, 先还口角噙笑, 转瞬就又冷“哼”出声。

不论座上的人如何出声, 朝华都跪的很定, 她自知仪态绝没错处, 但贵人想治罪, 最容易的就是“失仪”。

“失仪”其实就是言行举止不讨贵人的欢心而已,故此在座受邀的人家都只敢把女儿往无趣里妆扮,而不敢扮丑。

观主不开口, 无人敢说话。

画舫缓缓驶入内湖, 湖上温风如酒, 波纹如绫。

虽是白日, 船头船尾那数挂明角珠灯也尽数点起, 白日之中灿如星月。

端阳正日, 湖上大舫小舟往来如梭, 岸无留船, 肆无留酿。

堤上湖上的游人俱都张目翘首看向湖中大舫,初看光晕五彩, 煞是好看。望得久了,便觉眼花目眩,转首掩目。

还有人奇声问:“怎么这画舫上的全是道姑?”

舫中静寂一瞬,观主终于开口:“这么个打扮?是故意穿给我看的?”

座中老命妇们人人互望。

容老太太对面坐着的是楚家的老夫人,两家亲上加亲,此时自然要出言相帮。

她笑了笑道:“咱们久离京城,实在不知内廷时兴些什么了,只好比着咱们原来的那些,给家里的女孩们装扮。”

梅家的老夫人也道:“唯恐失了体面庄重,并不是有意污观主的眼。”

说完几家齐齐便要赔罪,但她们还未立起身来,观主就抬抬指尖。

“这样也好,是不是真好看,一目了然。”说着,她又看向朝华,“她就生得好。”

一问一答,朝华已经在下首跪了许久。

端阳日头大盛,出门的衣裳又穿得厚重,额间已然沁出点点汗意,但她依旧脊背板正,仪态端方。

座中人看她身子不摆,颈项不弯,跪的这样定,心中倒都为她松口气。

楚老太太见了,难免想起自家小六来。要不是她母亲的病,真是桩好亲事,小六自离家住到书院,已经三四个月没回过来了。

容老太太拄杖起身,恭立:“当不得观主如此夸奖。”

“我夸奖她,她就当得起。”

容老太太本是句自谦的话,却被这句堵得仿佛是容家不识好歹。

观主一身紫纱道袍,衬得肌肤粉艳雪腴,除了鬓发间有几根银丝之外,她实比这一船年轻女子都要美貌丰艳得多,她赞朝华生得好,那就确实生得好。

“我很喜欢你这个孙女,不如就跟我了回昭阳观去罢?”

容老太太脸色微僵,楚家梅家几位上了年纪的夫人们也都面上变色。

昭阳观是皇宫内观,是专为眼前这位观主修建的。

当今太后还是皇后时,为最宠爱的女儿昭阳公主在皇宫内苑修建此观,让女儿给当时的太后修冥福。

把朝华带去昭阳观,那就是要把朝华带进皇宫的意思。

“孙女能得观主青眼垂爱,实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修道清苦,家里舍不得她入道?”

连她公主之尊都从幼年起就为太后“修冥福”,容老太太怎么敢说修道太苦,家里大人舍不得朝华修道?

于是容老太太柔婉出言:“是她母亲久病在床,衣食汤药,皆是她一力侍奉的,病榻前离不开她。”

“哦?”观主明知而故问,“怪不得她母亲没来?她生什么病?”

容老太太沉息片刻,轻叹出声:“我那儿媳妇……”

“叫她来说。”观主看向朝华。

朝华心头一紧,以她的年纪哪会知道京城中那些旧事,意欲揣摩观主语气,可短短几番对答就知这人喜怒无常,根本听不出好恶来。

思量片刻,她开口答道:“民女的母亲因七情郁愤内伤,以至心窍闭塞,神机逆乱……”她依旧没有抬头去看观主的脸,只是平平说着,“乃是癫狂症。”

余世娟在后排玫瑰椅上微微一颤,余夫人许氏不着痕迹的看了女儿一眼,又满含担忧的望了眼容朝华。

她们母女俩与观主无旧,只是来陪座的,二人对望一眼,都为朝华担心。

余杭城中官宦世家,人人皆知殷氏是个疯子,时不时就要发病,但不论是她们还是容家人,都不曾摆到明面上来谈论过。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对其女问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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