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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从何开始,他总不能说他与皇帝是老冤家了,见面不掐的时候是少数吧?
“不必过谦、不必过谦,太过谦虚则是傲。”温皓兰边说边令人换了一壶酒,想要给郑玉衡倒酒,然而却被他稍稍躲避开,以茶代酒饮了一盏。
“侍郎大人。”郑玉衡道,“《管子》言,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用兵之事,皆以粮为先,这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就此选中我,是不是草率了一些?”
“你只是官职稍微低了点,可论能力,部里没有说你不好的。”温侍郎说到这里,语调压了压,也有些不解,“按照往常,拔擢新人这等事,徐尚书都是压制驱逐的,也不知为何,这一次尚书大人倒是很快应允了。想必那日在神英殿上,他也被你吓了一跳。”
郑玉衡轻轻叹气。
“怎么,这事儿真那么讲不得?你一个小小的仓部司主事,怎么跟皇帝陛下有过节——有过节还没死,这才是最离奇的。”
温皓兰也免去了旁敲侧击的功夫,直接了当地问:“圣人跟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玉衡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思考着这事儿从何处编起。他这微妙的沉默落在温侍郎眼睛里,那就是有个好大的八卦秘闻,他不禁环顾四周,将一旁的竹帘降下来,遮住漫进阁内的日光。
郑玉衡考虑好措辞,神情极为诚恳纯正地道:“此事不便细说,只能说是昔日下官在仓部司时,遇见圣人白龙鱼服,勘察民情,我们彼此不识,起了些纷争……圣人为大事计议,当时并没有处罚下官,在神英殿上也只是发发火、没有真的惩处,皇帝陛下实是英明天子。”
他就是在孟诚面前也没这么夸过,郑玉衡估摸着这话说给温侍郎,听起来还算恳切,但要是小皇帝真的听见了,八成得被恶心得够呛。
“白龙鱼服、勘察民情?”温皓兰大受震撼,不知他们这位年轻天子居然有这样的心事和仁心,怪不得户部藏得那么隐蔽的贪污都能被揪出来。“竟然有这种事?”
郑玉衡面色认真地颔首。
温侍郎又急促地喝了一口茶,心中盘算道:“我虽然没什么足以杀头抄家的贪污之举,可温皓成这小子不服管教,也不知道有没有欺男霸女、恃强凌弱,若有此事,让微服的圣人遇见,那还得了?”
这不整治、不教育,恐怕就要出事了。
温皓兰下了决心,与郑玉衡说完了此事,便起身回府,欲要教育教育自己那位不成器的幼弟,可才一起身抬步,忽而又转身,拉着郑玉衡的手殷殷嘱托道:“郑郎君,我虽举荐你为此任,并非是温某贪生怕死、不愿远涉千里,而是户部的长官已去了一位,我不能再离开京都,否则赋税度支等国朝大事,岂不是要无人?”
“侍郎大人理应留下的。”郑玉衡道,“下官明白。”
温皓兰松了口气,道:“只要大军开拔,就是花钱如流水的日子。你还年轻,若是遇到些危险之事,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不要被他们鼓动,别人不干的事情你也不干,这才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郑玉衡默了一息,答:“多谢温侍郎。”
温皓兰举荐他,是为了国朝,也是真心欣赏、让他历练。可此刻的嘱托,又足以说明温皓兰明哲保身的政治理念,他不仅自己如此做,并且诚心诚意地告诫其他欣赏的后辈,只可惜,郑玉衡的性格跟他想象中的不同。
这要是其他人,在官场上学会了“混”的官员,即便是前往苦寒北地,哪怕吃些苦,不去担着那些危险到关乎性命的责任,就算不如在京中享受,那也是能够回来的。
实在是郑玉衡的气质和性格不符,让温皓兰以为他劝诫几句,就能真的说得动他。可这位郑郎君实际上是与“明哲保身”一说绝缘的人物,但凡能为天下,能为太后分忧之事,他连刀山火海、粉身碎骨都不会眨眼,何况只是区区“危险”?
郑玉衡自忖恐怕不能一定做到明哲保身、隔岸观火,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所以只能感谢他,而没有承诺他。
温皓兰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颔首过后,告辞离去了。
正是因为温皓兰、徐瑾,户部的这两位大人都没能把握住郑玉衡的性格,所以这道决断才与董灵鹫的所思所想的相悖,双方出了点岔子。
……
惠宁三年正月十五,夜,殿外的庭院里升起花灯,焰火四溅的声音在夜空中此起彼伏。
朝中的事方定,正是往各个要务上安排人员的时候。
董灵鹫撂下手里的后勤运粮名单,响起啪地一声,奏折摔在案上。她接过瑞雪递来的茶,先是吹吹了茶面,只饮了一口,半晌没说话。
一旁的宣靖云眼皮一跳,见此情状,就知道这折子的内容不太符合太后娘娘的心意,便有些心里打鼓地差人去请郑太医来。
他上回因怀疑“新欢旧爱”的事情,对郑玉衡好一番提醒指点,这些时日下来,宣靖云也渐渐回过味儿来——咱们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哪有那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郑太医的处境好着呢,何须自己一个奴婢担忧。反正他只一贯伺候好主子,那便阿弥陀佛、万事大吉了。
但这时候主子生气,他也就得想方设法地哄着她。
郑玉衡还真没在别处,他正挽袖尝试给董灵鹫配出来的新药方。
元宵佳节,朝中已经敲定北征,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商议,没他的事,便正常休假、不必留在户部,自然就是回慈宁宫侍候。
崔内人按着他先前说得药方抓了药,熬煮出来的东西总不如意,郑玉衡得了闲,正好帮她调火候、重新估算每一味药的剂量,两人才说了会儿话,内殿那边就差人来请了。
崔灵接过他改的方子,督促道:“去吧去吧,你真是宣都知的救星,什么事儿都让郑大人你去哄。”
郑玉衡嘴上抱歉,心里却有点儿备受重视的满足,轻咳一声,端端正正地道:“实在有劳你了,我先失陪。”
他先到东暖阁换了件外衣,免得衣袖上沾着草药苦味和药炉的烧焦气,随后衣冠端正地入殿,望了宣都知一眼,替换了给董灵鹫侍墨的女使,亲身上前。
董灵鹫将手边的这盏茶慢慢饮尽,才按住了心里的负面情绪。她放下瓷器,一转眼就看见小郑太医低着头,柔顺清致地研墨,肤色匀净白皙,眼睫垂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他生得一副好颜色,温润文雅,仿若初春时节的脉脉柔风。董灵鹫看了一会儿,心想,这孩子长得这么乖巧,也这么合意,可这股执拗倔强、不知胆怯的劲儿是哪里来的?要是全天下的文官都有这样一把誓死不屈的骨头,那这危急难事也轮不到他头上。
但问题就在于,像郑玉衡这样性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