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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地,凝望着沉睡的他。

而后窸窸窣窣轻响,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离他越来?越近。

他行军多年,一向警惕,心有提防,想要支起?身?子?,一股熟悉的幽香已?然袭来?。

视线里,来?人垂落的斗篷底下,是一角浓墨重彩的赤红裙裾,袖口微微露出一角蹙金的镶袖,从中伸出的一双皙白的手挑开了榻前的帘幔。

他病体?沉重,一动都动不了,只有眼底睁开一角罅隙,沿着那双皙白的手往上望去。

女子?坐在榻沿,挡住了烛火,逆着光,看不清面容。整个人浸在光晕里,乌黑的发丝微微在拂动,身?姿都描了道昏黄的边,眉眼灯火描摹,朦胧温柔,艳艳夺目。

她撩起?袖口,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蘸了蘸茶水,浸湿帕边。

清冽的水伴着那双手散发的幽香,一滴一滴落在他唇边,若有若无的香息拂过他的鼻尖。

以此喂给他水喝,看来?是经验老道,熟知如何照顾军中重伤之?人。

他喝了水,紧闭着眼,薄唇抿着,喉间稍稍润泽些许,还是说不出话来?。

许是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女子?俯下身?,纤指的余温划过他颈侧,缓缓游移至绷紧的胸膛。

他登时警铃大作,心头?狂跳。

他的陇山卫中禁止军士携家?眷,因此从无女子?随军。他在中军帐中养病,浑身?伤口血淋,为了方便换药不着寸缕,赤-裸在榻。

下一瞬,女子?欺身?向前,吹灭了榻前的烛火。

她的脸隐匿在阴影里,唯有一缕暗香浮动,朝榻上的他侵染过来?。

他闭上眼,浑身?无力,只能任她施为。可她只是极为熟练地为他更换伤带,像是曾做过不下上百遍。

一双素手在胸前纤飞灵动。柔美的光晕下,只见一双尖细的眉挑着,看他的目光含嗔带怨,说不出的缱绻,对着他絮絮低语着什么。

他凝神想要听清,却只能看到她口脂鲜红的小口,一开一合。

她的声音冰冰冷冷,又像是堵在喉中,音色微微在颤。

他却浑然听不分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发不出音。

包扎完了,她久久静坐不动,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帐外似有人来?催,起?身?离榻。

他抬起?手指,心中想要挽留,可无力的指间只不过拂过她离去的裙摆。

之?后,他昏昏沉沉睡了三?日,终于病好全,可以行动了,便问起?那日帐外的守卫。所有人都茫然而坚决地回他,从来?无人来?过。

只当是梦。

十日后,有一支无名?的援军自北面来?突围,为他们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和那支军队里应外合,终于赢得了一线生机,重整残兵,从陈州一路向南,策马不停,活生生地整支南燕军杀穿了,一举夺下了南燕临时的都城。

大胜归来?,班师回朝。回到京都觐见的前一日,他的家?臣心腹围在帐中商议。

“将军,我们找到了证据!皇后的人果然在军饷账目上动了手脚,已?被我们抓到了把柄。”

众人激动地溢于言表,终于可以翻身?,出一口恶气。

而他负手而立,凝望着架上那一副大哥曾穿过的金麒麟铠甲,半晌无言。

“九郎,你不动手,动手的就是人家?了。本该为你大哥赐下尊谥的圣旨迟迟不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九郎你还要等什么时候?”

“难道,你要看你大哥一世英名?,顾氏百年世家?,全部都毁在那妖后手中?”

“他日九泉之?下,你如何向顾家?列祖列宗交代?”

他大哥去北疆之?前的遗愿,就是收复南燕,却因一朝不慎,被她的人污为有私通南燕之?嫌。

哪怕五脏俱焚,他也理应完成大哥的遗愿,维护他的英名?。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大哥带着他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病榻上的顾老侯爷已?是弥留之?际,气息有进无出,只是看到他来?了,浑浊的眼里露出一丝光亮。

父亲久久地凝望着他相似的眉眼,半晌不发一言,最后只是轻叹:

“虽然,我此生最爱之?人是你阿娘,但是我只能对不起?她。因为,我对顾家?负有责任。情爱于我,永远比不上顾家?重要。”

他从心底里厌恶为了家?族背弃情爱,背弃阿娘害得她惨死的父亲,却又不得不奉行这个道理。只因他也姓顾,此生永远都也逃脱不了。

人在潮中,潮水推着人沉浮,一生皆是身?不由己。

他闭上眼,将那一日陈州帐中那道身?影在脑中,全然亲手抹去。

翌日,入朝之?后,他召集旧部家?臣,聚齐世家?重臣,将积压的后党罪证一份份地搜刮出来?。

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将她和她的党羽撕个粉碎。

……

这一回的梦里,顾昔潮发现?自己身?处歧山部致命的箭阵之?下。

无数流矢浩浩荡荡,一支箭贴身?飞来?,他无力地抬起?手,任由它擦破了肩头?。又一支,深深刺进胸甲,没入皮肉。他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挥舞雁翎刀,节节败退。

再度陷入昏迷的时候,他好像听清了陈州那个女子?当时说的话:

“顾昔潮,你可别这么轻易死了。你我之?间的大仇,我还没报呢。”

“你最好,早点好起?来?,再死在我手里……”

清冷的音调洒落在耳畔,落入他黑沉沉的心底。

同样的语调和音色,只是这一次,那个女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竟是她的语调,是她的声音。

“沈十一……”顾昔潮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地压着。所见的只有黑暗,熟悉的女声接连不断:

“你不是要为顾家?人还有你大哥报仇吗?你再不起?,我还能再毁了顾辞山的身?后名?……”

“本宫命令你,你不许死在这里,你听到没有。”

耳畔又响起?她的声音,他是还在做那场旧梦吗?

他也不是第一次梦见她。

年少时,日日相对,也曾做过荒唐的梦。后来?决裂,梦里的她,也是如此漠然冷酷,动辄便是要杀他。

无情也动人。

漫天箭雨之?中,她雪色的背影孤绝,缓缓回首,远隔万里还在回望着他。声音是少见的急切:

“我父兄和你大哥的遗骨,你还找不找了?”

“顾昔潮,你给我起?来?!”

最后这一声唤,在震天动地的蜂鸣之?中,清亮无比,精准无误地落入他沉滞的耳中,震耳欲聋。

忽然,一旁的铜铃声大动,如同叫魂的嗡鸣。

不是忽然,是铜铃声一直在响,此刻才被清醒过来?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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