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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压下胃中异样,显出端芳得体的一面,直到应酬完满堂宾客,款款走向后厅的最后瞬间,脸上都挂着完美无瑕的微笑。

紧而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直到踏入当夜安歇的房间,脸色瞬间崩垮,慌乱转身闩上木门,接住婢女阿燕适时递过来的铜盆……

捂着胸口“哇”得一声。

翻江倒海般,将方才喝下的药汁尽数吐了出来。

主仆二人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中间丝毫没有缝隙,一看便知是早已操练过许多遍。

阿燕摩挲着她的后背,心疼得嗓音都有几分哽咽,压低了嗓子抱怨。

“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一日吐两三次,莫说依旧生不出孩子,只怕这条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高门侯府中……

有些话奴婢实在是不吐不快,主君话总是说得那么漂亮,可若他真想让姑娘停药,为何不直接将刘嬷嬷打发走,还容那老货见天恶心人?

夫人连年喝那养身药,也不知是在成全谁的脸面……”

可上嫁,原就是吞针。

或是自我安慰。

又或是安抚人心。

“早喝晚喝都要喝,又有何区别?

……你若真心心疼我,便莫要犯了忌讳,若再这般嘴上没个把门,哪日被抓个现行发落出去,在荣国府中,我便真真是形单影独剩自己一个了。”

这话说出来,有种线香燃尽,油尽灯枯的殆亡落寞。

阿燕闻言鼻尖一酸,立时就落下两行泪,赶紧扭身抬手擦去,然后奉上了让主子漱口的茶水,她心中实在不忿,原还想再说嘴几句,耳旁却又响起了清清徐徐的声音。

“其实何必自苦?

对比起出阁前食不果腹,被嫡母苛待的日子,咱们如今过得不是很好嘛?

人人都夸我是个富贵命,嫁的是温润性好的如意郎君,做了勋贵豪门的当家主母,过的是挥金如土驱奴唤婢的日子,要尊荣有尊荣,要富贵有富贵……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人前显贵就好。

至于人后的这点罪,我受得住。”

第二章

徐温云也实在没工夫自怨自艾,还有许多事情都亟待处理。

丈夫由任上调职回京,现下不过是顺路回母家省亲,明日一大早便又要启程,收拢出来两百多个箱屉的家当,随行的一百多个奴仆,都需要寻地方安置妥当,还要想着这几日的行进路线,天气如何……这万千的庶务,都需她这个当家大娘子一一过问。

抓紧处理完几桩要事,徐温云扭身去了隔壁院子,这次回来时间紧,她还未来得及与一母同胞的弟妹好好说话。

以往年节时还能偶尔回家看看,可明日一去,衡洲与京城相隔几千里,真真就是骨肉分离,不知道会何时再见了。

其实论起来,与郑明存这桩婚姻,她的两个弟妹也受益颇多。

妹妹徐温珍胎中不足,患有气虚心悸之症,嫡母舍不得花钱给个庶女治病,几次都险些没能活过来,还是徐温云嫁去了郑家后,专门在月例银子中拨了笔药钱为她诊治,又通过荣国公府的人脉,不计代价搜罗来许多珍稀药材,这才囫囵个长大到了十五岁。

如今出落得相貌很是妍丽,只身姿还是很纤弱,好似阵风就能吹倒。

龙凤胎弟弟唤做徐绍,少年聪颖,在读书上很有天分,儿时虽也跟着去书塾去启蒙,可嫡母在笔墨纸张上极其吝啬,弟弟经常只能用锅底的碳灰在石砖上写字。

这种境况也是徐温云成亲之后才有好转,书塾先生知道他是荣国公府嫡长子的妻弟,便对他格外关照,恨不得将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学堂当中的耗材更是随取随用。

二人听闻她来了偏院,立即前来问安。

姐弟三人一同坐在庭院中的凉亭。

现正金秋十月,天气还未转凉,而徐温珍却已穿上了夹棉的薄袄,徐温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命人取来软垫给妹妹垫靠着,然后关切问道,

“身子可好些了?近来未曾犯病吧?”

徐温珍抬起那两道似蹙非蹙的弯眉,声音又轻又细又软,

“姐姐莫要担心,这两年我将养得很好,上次犯病还是去年冬日。

其实也是得益于姐夫的面子,否则如何老那样归家养老的御医,旁人踏破门槛都请不到,又岂会按期给我看诊治病?上次我生辰,姐夫还送了根手腕粗的百年山参来,吃了精神头也足了些……阿姐,我必会活得长久,看你与姐夫白头到老。”

徐温云自动忽略最后那句话,心略安了些,道了声“那就好”,又扭头望向坐在身侧的弟弟,

“你呢?近来功课如何?乡试在即,可懈怠不得。”

徐绍身形还有些少年的孱弱瘦削,姿态却如青竹笔直挺拔,眸光明亮澄净。

“阿姐放心,绍儿决计不敢懒怠半分,近来私塾模拟乡试做了几次校考,或我运好,每次都能名列前茅,先生也道十拿九稳,就是不知真正到了那日发挥如何……

倒也实在不缺什么,姐夫命人送来不少古籍卷书,还有那些堪比金价,堆山积海的露皇宣纸,已经够我消化好几年……姐夫当真是个君子,不仅对阿姐体贴,待我们也很是和气爱护。”

每每到这种时候,徐温云忽就觉得那药汁,好似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只要弟妹平安顺遂,莫说一日三次,哪怕一日十次她也照样喝得下。

在旁人看不见的阴暗隐秘处,她确是在委屈自己,成全郑明存的脸面。

可于明面上,郑明存不也看顾了她的家人,给足了她身为人妻应有的宠爱与体面么?

二人的这段婚姻,以种极其畸形的形态,紧紧缠绕,相互窒息,却又密不可分。

就这么瞎过下去吧。

忍一忍,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徐温云不欲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荣国公府的那一团糟心事。

她自动忽略掉与郑明存相关的话题,殷切嘱咐着弟妹们日常需要注意的种种,又将荣国公府在京城的地址告知,以方便今后书信往来,姐弟三人如儿时般围坐在一起,时不时荡来银铃般的笑声,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可惜当夜。

这种被粉饰出来的太平,就被彻底打碎。

亥时一刻,月明星稀。

郑明存还未回来。

成婚三年,徐温云到底摸清楚了几分他的脾性,此人并不喜欢应酬,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在徐家同她装模作样扮演恩爱夫妻,他更乐得去应对那群地方高官,可寻常时候也早该归家了,今日这么晚,不禁让徐温云心中有些惴惴……

她不敢问。

也不敢催。

更不敢睡。

确切来说,若无郑明存首肯,她丝毫不敢置喙与他相干的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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