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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远讪讪地闭上了嘴。
张建新深呼吸，然后说道：“我不是因为三百平方米的房子而不高兴。”
姜书远愣住。
张建新低声说道：“刚听说到三百平方米的房子的时候，我确实挺惊讶的，也确实不太想要。感觉太大了，不符合我对房子的期待值。”
姜书远一听，立刻说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你说说，我来看看还能不能换……”
“其实这个三百平方米的就挺好，”张建新打断了他的话，“大家的提议我也听了，觉得大房子也有大房子的好处。”
姜书远听了，心里愈发紧张起来。
因为，如果儿子不是因为三百平方米的大宅而生气……
那，还有别的事儿吗？
张建新说道：“我……其实也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觉得你对我，过于客套疏离了。这让我心里感觉难受，所以我……”
姜书远惊呆了。
在这一刻，他是真的又惊又喜。
喜的是，儿子以前直接把他当成空气、陌生人，现在竟然愿意这样开诚布公地和他说话了。
惊的是，儿子现在跟他提及的，是隐藏在物质后面的精神需求。
姜书远颓然地低下了头。
亲情啊……
他活了五十多岁，从来也没有深刻体会过，亲情是什么滋味。
汪玉桂视他为傀儡；
姜宽视他为累赘；
继母宋雯对他还算不错，但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九岁十岁的半大孩子了。她待他亲密不足、客套有余……
所以姜书远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亲情。
他也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儿子相处。
然后他就在想，平时关春玲和关月旖是怎么相处的。
可想来想去，姜书远只觉得关氏母女之间的相处，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反倒是小月月的存在感更强些。
不过，张建新并不期待姜书远的回答。
因他认为，这件事情是他造成的。
“我们之间的紧张关系，其实是我不好……”
“在我不知道身世之前，我以为你是汪见雪的父亲，你为她的事情忙碌奔波，这是天经地义，我没什么想法。但当我知道了以后，我心里是很嫉妒的。”
“可我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你也是不知情的。”
“所以，我又能怨谁呢？只能怨我自己运气不好。后来知道了你和韩婷、汪玉桂和老爷子之间的恩怨以后，我就更失望了。因为，就连我的出生，也是出于祖母和母亲的算计，并且从未得到过父亲和祖父的期待……”
“我告诉自己——没关系，既然你们不欢迎我的出生，那我也不要在乎你们好了。”
“这就是我……一直很别扭的原因，我不知道要怎么正视我们之间的关系。”张建新小小声说道。
姜书远已经泪流满面。
良久，姜书远才控制好情绪，深呼吸，认真说道：“你说得没错。”
“我讨厌汪玉桂，也讨厌韩婷，我对你的出生……也不像寻常的父亲那样充满了欢迎与高兴的态度。”
“汪见雪从小到大，其实和我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当我以为她是我亲生女儿的时候，我就对她喜欢不起来。我想，我只会抚养她长大，尽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
“后来知道了你的存在，我……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一方面，我对你很愧疚，因为你本应该生长在一个富裕的环境里。但另一方面，我竟然会为你感到庆幸……因为汪家的那个成长环境，我已经试过了。恐怕还不如呆在张家呢！当然，前提是你的腰子要保得住。”
“建新，我也曾经以为，我对你可能只抱有愧疚的心态。”
“但后来我发现……”
“不是的，我好像，对你生出了期待。”
“在不忙工作的时候，我总在幻想着以后你毕业穿着学士服的样子，你和月月在一起工作、共同努力的样子，你和月月的结婚仪式，你们会生一或两个孩子……你们在一起很幸福的样子。”
“所以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总想为你做点儿什么。”
“那套三百平方米的房子，确实太大了。”
“可我也奢望过，将来你和月月结了婚生了孩子，万一你们忙于工作没时间照顾孩子，而我又退了休有大把的休息时间……”
“或许我可以改造一下那个房子，让我的孙子在一个正常的、有爱的家庭里长大。我要给孙子打造一个专门的游戏室，还要做好隔音，保证不影响到你和月月的休息。”
“我孙子还得有个专门的书房……他的父母都是爱学习的人，说不定他也会遗传到你们的基因。如果孙子不爱学习，那也没关系，我会带着他去接触琴棋书画，各种运动……总有一样会是他喜欢而擅长的……”
说到这儿，姜书远停顿下来，收拾好情绪，才苦笑着继续说道：“建新，你看，我就是这么贪心。”
姜书远以为儿子会讥讽他，会说：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就好比，你小时候呆在汪家过着富裕的生活，但在精神上受到了虐待；
就觉得比我在张家过着贫困的生活，但精神上没那么痛苦强？
所以姜书远心里忐忑极了。
但，
张建新一直久久不语。
过了很久，张建新才说道：“……以前的事，难评对错。毕竟你也和我一样，都是在不受父亲祝福的前提下出生的。”
“我们……”
“我们就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了。”
“如果你不知道要怎么当一个好父亲，也别担心。因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当一个好儿子。”
“倒不如，我们做朋友也好，学着当父子也好……总会找到合适的相处办法的。”
顿了一顿，张建新强调道：“但我们一定要好好沟通，就像今天这样。”
姜书远已经再度泪流面。
他拼命点头，连声应道：“好！好……”
然后姜书远也抹着眼泪笑道：“还是月月有本事，就跟你随便聊了聊，你就想通了。”
一说起关月旖，张建新的嘴角就压不下来，“其实，道理我自己就能想通，主要就是在表达这一块儿，还是她豁达通透些。”
说着，他又期期艾艾地问姜书远，“爸，你……能不能帮我想一想，为什么……我向她表白了好几次，她看起来也不是讨厌我的样子，那……为、为什么她不同意呢？”
姜书远被儿子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这声“爸”给彻底愣住。
他微张着嘴，两眼通红，本来已经努力止住了眼眶里的湿意……
这声“爸”，令他顷刻间泪如雨注。
他倚在木亭柱上，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张建新心里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