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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世家,却四海为家,满青川游荡,是个真性情之人。四海为家,”他重复这句,“有时候光想想,就很羡慕。”

完全理解,她也羡慕。

“他跟我说,你其实也是在意容貌的人。你对我,是因为长相么?”

阮雪音从来不问这种话。

顾星朗一呆好半晌。

“你这个问题,我没法答啊。”

“为何没法答?”

“我要说是吧,你觉得我只重容貌,不是喜欢你这个人,且肤浅。要说不是吧,你又觉得我认为你不够好看。这怎么答?”

阮雪音也呆了呆,扑哧一笑,“我问的时候怎么没觉得,此题竟这般有深度。”

“何止有深度,你这叫死亡问题。”顾星朗直摇头,一捏她下巴,“真是学坏了,从前的阮雪音哪会出这种题目?”

“怕了?”

“有一点。”

她觉得开心,抿嘴笑,“接下来去哪儿?我们要在锁宁城宿一夜吗?”

最好不要。自入城起她就不踏实。先前在地下还好,如今上得路面——

“还有一点事。”顾星朗答,沉吟,“但不方便带你。待会儿需要你留在车内等我。”又去看她,“饿吗?”

“有一点。但我们没法去食肆吃吧。”

“也还好。一顿两顿而已,不至于惹眼。我从前来,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露过脸的。”

光天化日之下。阮雪音好笑。

而顾星朗说完这句,忽然心虚。从前在此跟上官宴下馆子,都是去最欢楼。

“你知道最欢楼吗?”却听阮雪音问。

顾星朗险些狂咳出声,“啊?”

“是个欢场,在锁宁城顶顶有名。光抬脚进去就得花不少钱两,再要吃喝,价钱一翻好几倍,若还想要姑娘,”她顿住,觉得堂而皇之议论这些不大妥,但已经说到这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基本都得一掷千金。所以虽然有名,却不是多少人去得起的。”

从前总是上官宴安排,他竟不知,那些年的饭竟然顿顿逾千金。

“为何要价如此高?”确实常去,也确实不知,他诚心问。

“因为饭确实好吃。姑娘也确实貌美。我听人说,他们家的饭食全锁宁城最佳,甚至超过名气响当当的一众食肆。”

是很不错。顾星朗暗点头,一怔,“那你是——”

想去最欢楼吃?他顿觉头大,虽然一年一次,但自己这张脸,那鸨母已是认得了。见面一通相熟、公子前公子后的怎么弄?

“我是想说,你待会儿既不方便带我,干脆把我放下,我自己随便吃些,你办完事了,再来接我。”

“不妥。”顾星朗松一口气,旋即反对,“我不放心。”

“有个地方,鲜少人去,根本没什么人知道。我从前就常去。你再留些暗卫给我,绝对妥当。”

“在哪儿?”

“就在最欢楼背后的小巷内。无窗亦无门,跟上官宴的赌坊一样,在地下。”

第355章 别来无恙

最欢楼背后的小巷,也就是从此楼后门出来那条窄径。

而阮雪音口中神秘所在,与最欢楼其实平行,就在旁边的民居地下。

她甚少回锁宁城,对城中诸般并不熟悉,之所以晓得这间欢场,一因其名气大,二便是因,她每每过来,都要经过其后门。

总是下雨,她至此处。今夜却没有。

掀开厚重门帘,进得一家昏暗小酒肆。一如往日,她披了件浅茶色斗篷,掩着面,极易隐没在夜间室内暗沉光线中。

穿过酒肆,快步经过一段逼仄走道,右手边一间小作坊,专打制小件金银铁器,多年如此。她总在想,说不定下一次来就没了。

竟然还在。

经过作坊,走到尽头,左手边一道与墙体颜色极相近的深灰门帘,周遭漆黑,若非知情,根本不会被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了,如此森然环境,也很少有人敢掀帘进去。

阮雪音掀帘进了去。

是一段奇长看不见尽头的木梯。直直往下,陡且窄,宽度只够一人通过。锁宁城潮湿,踩着木阶吱嘎作响地走,越到下面,湿凉越重,好在是春夏天,并不觉冷,而尽头若隐若现的暖黄光晕,是鼓舞造访者就着一侧扶手走下去的全部动力。

终至尽头。

没有豁然开朗。

却是字面意义的蓬荜生辉。

墙壁灰败,被架架旧书掩盖掉大半。中间也是书架,一架排一架,矮而长,纷而密,其间通道极窄,书册层叠,看起来有些凌乱。

但满室光线盈然。似烫了金的暖黄色交错在被书架书籍切割的空间当中,无处无在,无孔不入,以至于那些明明残破的故纸也散发出历久弥新的深远味道。

太狭小,太拥挤,没有桌椅,只角落上一方小几。无论什么时候来,主人家都在那小几后慢吞吞写着小篆,花白须发,头上一顶墨灰色毡帽。

“来了啊。有日子没见你了。”

阮雪音卸下斗篷连帽,“老人家,好久不见。”

老者点头,花白胡须颤在满室灯色中,看不出笑没笑,

“别来无恙。”嗓音沉且厚,略微哑,“看完放回原处,别乱了。”

总是这句。她每次来,寒暄之语都简,最后以此句结尾。

阮雪音点头,那老者便再次埋头,继续写他的小篆。

灯烛皆置于书架顶端。每架上五盏,等距排列,故而满室通透。最初来,她总担心拿书时不小心惊动架顶,导致某盏灯就此掉下来。

会是大灾难,不止书籍纸张付之一炬,人也可能来不及跑。

却从未发生过。

不仅她来时未发生过,她不在的那些漫长光阴里,也未发生过。

所以这间地下书屋存活至今。

然后她结论,有些人们一直担心的事,也许永远不会发生;而那些没人想过的事,却一件件发生了。

周而复始,这些无法控制、骤然而起又莫名其妙的念头。她甩掉它们,熟练迈进其中两排书架间的通道,慢慢走,随意看,打算先浏览一遍。

太久没来。书的排列顺序已有些模糊了。

但老者的嘱咐很管用。这些书看似凌乱,却有排列规则,位置经年不变。来此阅览的寥寥访客,也都谨守规则,从未出过错。

木梯上吱嘎声又响起来。

阮雪音微挑眉。不是没在此碰到过其他访客,但今夜特殊,顾星朗在锁宁城,她不如以往踏实,总盼着谁也不要碰到为好。

哪怕陌生人。

遂又往里走了走,兜上斗篷连帽,凝神听脚步声。

错开便好。她盘算。书架多,书籍密,很容易错开。待对方挑好书席地坐下,自己也坐下,同一大空间,无数小空间,没人再移动,便绝难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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