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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不是儿戏,内忧外患,怎么能同时出现,为求安稳,应当先革内弊,再动刀兵!”
荀尤敬沉声道:“你固然将大司马的势力调远,但前线是真实地在与北朝硬碰硬打仗!一旦此间京城出现动荡,断了对北方战场的掌控与供应,便是内忧外患同时爆发,比外戚误国的影响更可怕。你想过没有?”
“想到了。”谢澜安十分平静,“老师从前却想拨乱从缓,徐徐图之,结果又如何?”
这句话是温和下的反骨,意不在顶撞,却鞭辟入里地刺中荀尤敬多年的隐痛。
不止荀尤敬听后怔了,连卫淑也意外地看向谢澜安。
而后这位嫁与荀夫子多年的宗妇,忍不住别开脸失笑,顺便欣赏一下被天下名士追捧的硬脾气老头,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
是他亲口教的,弟子不必不如师嘛。
自从这帮孩子长大各奔前程以后,她好久没见家里这么有鲜活气了。
谢澜安还在说:“我会留神战场,也会运筹于京都,老师可以相信老师的学生。”
荀尤敬气闷半晌,硬是没发出一句脾气,哼声:“你这口气大得要上天了……”
谢澜安弯弯眉眼,但没有笑意。她想告诉老师,她知道战争是什么样,也知道沙场会死人,也知道百姓在动乱中生计会有些艰难。
给胤衰奴举的那两个例子,都不是杜撰。
而她恨死了那种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
腐肉连根剜除时,固然会狠痛一下,但为了痊愈,这一下必须要经历。
她下刀的手会很小心。
最终谢澜安只道:“老师,我做的事名声不好,今日自请剔除您的门下。”
这便是她今夜来访的第二件事,她不能重蹈覆辙,要为老师保全清名和清净。
屋中沉寂下来,一时惟听雨声。
卫淑揪住袖角,担心地看向荀尤敬,却见荀尤敬神色不辨,伸手指指桌案,“酒杯空了。”
老师喝酒从来是就着酒葫芦直接喝,何曾会用酒杯?谢澜安却还是听话地上前倒酒。
一只温暖干燥的掌心落在她头顶。
谢澜安的身体微僵。
“说什么胡话?”荀尤敬的目光有些缥缈,仿佛在回忆这个倔强的孩子在自己身边,一年年长大的岁月,“为什么一个人撑着呢,来这儿顶多挨一顿手板,怎么就不早点来呢?”
谢澜安眼底湿润。
她终于想起了,自己一直回避着不敢想的那件事:前世纵使被学生们联名请愿,老师至死,都不曾将她的姓名从学脉名籍上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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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马车上,谢澜安神情放空又放松,支着额角一语不发。
这种空淡和来时的冷漠还不一样,但都像一阵吹入深窍便失去踪影的风,让人抓不住。
胤奚安静地坐在对面,没去打扰她。也许女郎自己都未发觉,她出神时,喜欢无意识地盯着他手背上的那颗痣看。
于是他坐在那一动不动地给她看。
等回到谢府,他的手已经放麻了,谢澜安才像回过神,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对他扬扬眉,“今晚……”
“我知道,”胤奚矜妩地回视她,“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
“是要你睡个好觉。”谢澜安说。
她洒脱地往上房去了,胤奚心想,她怎么知道我今晚要睡不着了?
今夜他和女郎说上了许多话,比相识以来加在一起说的还要多,但其实他还欠着她一个问题:为何要对他这样好?
为何是他?
人人说他长得好,可他分明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女郎先注意的是他手上的那颗红痣。
胤奚隐隐有种感觉,倘若没有这颗痣,清冷如霜高云在天的女郎,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但他绝不问,问了,怕梦就醒了。
他抚着虎口,若有所思地回到幽篁馆。室内光线昏沉,只有院中的避水灯从窗户透进几缕昏光。
胤奚没有点灯。
他在黑暗中脱下湿了半边肩膀的外披,露出楚楚白衣。然后,他将目光投向铜镜前的屉台上。
高门子弟常有涂脂敷粉的习气,这里按惯例也送来了一份,他当然从来没有用过。
然而今晚,胤奚摸黑走过去,借着昏昧的光线,拾起一只触感冰凉的小瓷盒。
他掀开盒盖,低头轻嗅,分辨出花露的气味。
他动作生疏地用指尖挖出来一点,垂着纤长的眼睫,往右手那颗自己从没有在意过的小痣上,慢慢涂抹,打着圈儿将膏脂匀开。
他会将它保养得很漂亮。
第25章
端午过后, 天气渐热。
朝廷向三品以上大臣赐发罗绫衫,并将凌阴藏冰分赏勋家。
谢澜安的那件银朱地缭绫官服因是特制,分外精神, 潇潇立在丹墀上, 便是一道风景。
北伐大计一定, 户部在朝会上汇报齐集粮草的进度, 众人又开始争吵助军钱的事。
提出此策的人是谢澜安, 谁也不傻, 都知道她是掏世家的腰包讨太后的欢心。
谢氏固然先出了三百万钱充军饷,作出表率,可这笔钱是直接运送到北府的。
轮到其余世家,出钱就要走户部的账,户部如梳如篦的名声在外,一旦过了惠国公的手,谁知道这笔军资有几成会落入外戚的腰包?
世家不乐意做这个冤大头。
少帝陈勍一如既往地插不上话,自从他想暗中拉拢谢澜安不成,反被太后换掉了一批御前服侍的人, 这位年轻帝王便像失了心气。
他目光黑沉沉地坐在龙椅上,听臣工们吵。
一会儿是扬州司马王道真说, 不如还是向百姓征收军赋为宜;
一会儿又是靖国公庾奉孝又站出来反对, 说损有余以补不足才是正道。
庾奉孝声色铿锵:“北伐乃国之大计, 军士们在前方效命, 诸公却在庙堂左推右搪, 难不成非要让大司马亲自去拍诸公的府门来讨军饷吗!”
他的话冠冕堂皇,殿中一瞬沉寂下来。
不是惧这位国舅公,而是那北府大司马褚啸崖为人狂妄,暴戾恣睢, 还真有可能干得出种事。
一听褚啸崖的这个姓氏,便知他非士籍出身,原不过是个寒门泥腿子,早年凭借以命搏杀的悍厉,收服了淮泗一带的流民,成为流民帅。
后屡立战功,投效北府,建立铁骑军,渐渐经营出自己的气象,便被朝廷征任为大司马。
褚大司马向来不喜金陵名士崇尚浮华的靡靡风气,京城世家也不喜欢他的出身与性情。
禇啸崖每逢大胜,必以美人头颅盛酒庆祝,以及他好筑京观的暴虐之气,久为士人所诟病。
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南朝无名将,要抵御野蛮的北胡,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