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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能复原见过的每一场战争,因为她根本忘不掉。

生前天资聪颖,死后也过目不忘,是造化对她的诅咒。

谢澜安神色淡恹下来,覆在眼睑上的长睫好似蒙了层霜,感觉不到营帐里的暖和。耳边是刘将军如获珍宝的慨叹:

“如此多阵法变化,这这这、比派去北军的间人都详尽了……女公子雪中送炭呀,还有什么推演,你多多说些。”

“不错,我早盯着那个姓赫连的,他的兵是真难缠!可经谢小娘子这么一讲武,他娘的,也不是不能打!”

“诶,不对啊,”有人拆台,“你比大将军来之前不是说‘老子还是看好小将军’吗?”

“……滚滚滚!”比肩将军脸上过不去,下意识觑着脸看向谢氏女,碍于犟脾气又不会说软话,一时间表情有些滑稽。

怨不得他们激动,这就好比一群正自己苦哈哈研究棋路的棋手,遽然天降一册包含古今神仙局复盘的秘籍,只要照着上面修炼,就能无往而不利。

这些打仗行家识货,纸上谈兵的东西糊弄不了他们,但真正的好东西也逃不过他们法眼——谢澜安所讲丝丝入扣,熟谙北将又契合兵理,按她的演练来调整兵甲战力,这得少死多少人啊!

谢澜安无声勾动唇角。少死人!只为这一桩,她经受的一切也不算全无好处。

谢逸夏目光若有所思,落在侄女雪白的脸颊上。

这些老哥们一时激动,都忽略了澜安话语中的古怪:她能准确描述出敌国将军的相貌特征,却不知道他们是谁;而且,论眼界阅历,她根本没到过比竟陵更远的地方。

下一刻,他的视线被一道素净的身影挡住。

“女郎润润喉。”胤奚倒了盏热茶走到谢澜安身边。

他向前递盏子的手轻触到谢澜安指尖,像碰到一枚苍寒的冰凌。

几道若有似无的打量落在他身上,胤奚知道,他僭越了。

两人私底下如何都凭女郎的兴致,是玩儿,台面上,他该是衬在她身后没有存在感的一道影。

可方才,众人热议沸腾,胤奚站在局外,只见女郎古井无波,眼睛里是她极偶尔会流露出的清冷寂灭。

他认得这种眼神。女郎见到楚清鸢檄文的时候、中秋夜围剿外戚党落幕的须臾、还有某些她午睡初醒的瞬间……她的目光都是这样,疏离于一切之外,仿佛不把这红尘人间放在心上,只是来此玩世一场。

却那么孤独。

谢澜安瞳中映出胤奚那张白衣仙师的脸,恍惚了一霎。

百骸从他握住的指尖开始回温,她很快回过神,拿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对叔父道:“我寄给二叔的信上,提过一位百里娘子,她出身前燕百里世家,百里氏对仇敌拓跋氏的军队着重研究过。这些么,是我们模拟对阵推演出来的。”

她眼也不眨地一推四五六,伸手探入襕袖,取出一本很厚实的册帙。

“我不能久留,来时的水路上写了这个,上面有北朝其它将领用兵的习惯特点,请二叔与诸位将军一道参详。何处需要批改,增删后请二叔找个妥当的人再抄录一份送去青州,给崔先生过目,好教前线有个准备。”

众人更觉不可思议,这又是何方神圣的小娘子啊?

模拟演武说来也是常事,但怎么可能推演出像亲身历经一样的战场?

这年头的小娘子,都这么惊世骇俗吗?

谢逸夏目光轻动,也不知信了她的解释没有,朝沙盘边砌堆儿的大老粗们一挥扇:“散开散开,你们围拢她干什么,别把我侄女熏着。澜安啊,”

西府二爷眼里恢复了促狭,羽毛扇尖拂过衣领:“不出去透口气吗?”

谢澜安反应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出大帐。

从各个城池赶来的将领意犹未尽,却也没法缠着人小姑娘。谢丰年早就一脸与有荣焉,跃跃地要跟去陪阿姊,被谢逸夏摁住了,着他仔细听前辈们议论。

胤奚无声跟出营帐。

两个人先后走到营地的空阔处,视线不交错,望着辕门各自拎开紧裹的衣领,同时喘了口气。

胤奚悄悄转头,蓦然发现谢澜安漆黑无绪的瞳孔正凝视他。

胤奚吞咽一口唾液,眼神不敢动。

他真不是故意的……他没想到船行顺风比预计快,也无法预知谢小公子会提前在江城等,不然再过一日,那印子……就能消了。

他没有男人卑劣的心思,不会将在女郎身上留下痕迹当作炫耀的勋章,也不追求在众目睽睽之下,随时可能暴露这种禁忌关系的刺激——至少他是这么无辜地说的。

谢澜安轻瞥胤奚竖起来立誓的三根手指,慢悠悠重复:“痕迹,勋章,禁忌,刺激。”

胤奚脸都红了。

“你再嚷嚷得大声点,让别人都听见。”

表面端着威风的女君,其实自己也并不占理。她没有经验,同样预知不到小郎君皮肤那么薄嫩,兴之所致,竟见了血。

她记性太好,能轻易调出那日的兵荒马乱。狭窄的舱室,掺杂细微的水声,呼吸相闻的濡热让方寸之地迅速升温……她居高临下,把玩樱华,照着他颈子暗中改换了几次落齿的力道,让自己显得像个游刃有余的老手。

而他仰口耑着,涣散的瞳光克制地追逐她染红的唇,像是很想尝一尝自己的血味。

真见鬼,她本身并无多重的欲念,可一对上胤衰奴,便有泥足深陷的危险。

女子眸光流转,入眼可见不再一潭死气。胤奚不知道谢澜安心里正在默念“不能被他勾不能输给他”,他松了口气,仗着垂下来的袍袖盖得住手,牵起她的手指,轻轻摩挲。

“衰奴无意以此身给女郎造成困扰,下回一定注意。”他小声道,“不过女郎别担心,谢二爷应是没看出来的。”

谢澜安一言难尽看向他。

她二叔可是烟花队里的仙流。

不过难得见胤郎君也会天真,那种故作从容的鬼祟神色,很难不让她心情好。

望着她唇边的弧度,胤奚温文一笑,纛旗在风里扬动,他又轻叹一声:“见过二爷练阵,才知我在山上的小打小闹都是过家家。”

谢逸夏有意让谢澜安见识军容,他借女郎的光,领略过千军万马动荡山谷的气魄,意气充斥胸壑,方觉自己的道行还远远不够。

谁知谢澜安听后忽然沉下脸,抽出手问:“你习武多久了?”

胤奚一时没反应过来,谢澜安重声道:“才半年!”

半年时间便能出师应敌,能调配千人之师,能与一个心狠力磅的山寨头领单打独斗,还赢了,这对于任何一个人的成长来说都是神速。

她不夸他,不代表心里没数。

潜鱼和嘹戾长空的苍鹰比,何其短视,要比,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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