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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可比起让褚啸崖吃空他的国库、带着大玄的兵马攻入中原,占据不回,再掉转矛头篡他的位,那么陈勍宁愿像现下这样,维持南北朝局的平衡。
直至他将内政经营得气象一新,成长到羽翼丰满,有能力不受任何人的钳制,再收拾胡人不迟。
“含灵……”陈勍含着近乎恳求的口吻,凝住谢澜安的双眸。“你再仔细想想。”
你答应过,会永远帮朕的。
谢澜安却只纹丝不动,与褚啸崖一左一右并立中廷。当朝文武中最有话语权的二位,呈掎角之势与上方的龙椅对峙。
谢澜安原封不动地将这话还了回去:“陛下,您再仔细想想。”
貌似恭雅,眼中却含着嘲弄的冷。
她这个人,做得出囚禁生母,逼杀叔祖的事,本是胡来惯了。偶尔给人个脸,那是看在能达成自己目的的份上,暂将反骨藏在逆鳞之下。可谁若想将“认主”二字按在她头上,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冷光落在陈勍眼里,让他恍觉下面的那张脸变得无比陌生。
他的视线模糊起来,对面仿佛不再是两张人脸,而扭曲成两头狰狞的猛虎,踏爪咆哮,意欲一口吞噬掉他的皇位。
陈勍生平第一次在坐着的时候,产生了两股战战的恐惧感。群臣抿出气氛不对,凝望殿中那两道身影,一时不知是谢澜安借了褚啸崖之威,还是褚啸崖借了谢澜安之势,胸口窝像被揣进了一块冰坨子,皆不由得倒屏气息,等待陛下的应答。
郗符在无形的迫力中皱眉,恐谢澜安与虎谋皮。正待举步出列,被殿中侍谢策拦住。
谢策冲郗家大郎隐秘地摇摇头。
他妹妹当真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
楚清鸢在御座后满手汗水,双眼却迸出光芒,这才是令他折服之人该有的气魄!
众人等啊等,沉寂的太极殿终于等来皇帝发话,却是毫无气势可言的一句:“退、退朝。”
有心人听出了皇帝音色中的轻颤,心中暗想:到底还是年纪轻些,压不住权臣的气焰。紧接着又听皇帝加上一句,“含灵——你别走。”
褚啸崖粗眉挑动,有心抢白两句,转头见谢小娘子鸦睫淡垂,立在原处。
那容长俊脸,雪一样白,泛出珍珠的光泽。纤美的玉颈好似涂着一层奶霜,偏又利落地收进朝服领口,引得他心如百蚁啃噬。
越是想得手,褚啸崖越乐得配合她,也不与小皇帝呛声了,低头柔情一笑:“小娘子今日对褚某的美意,褚某他日,千倍百倍报答在娘子身上。”
谢澜安宛若罔闻,不置一词。褚啸崖也不在意,得意地扶剑出殿。
随着臣子们陆续退朝,陈勍将御前侍奉亦屏退,偌大朝堂,终只剩了他与谢澜安二人。
这样二人独处的场面,其实从前有过许多次。只不过今日不像在西阁中的和谐随意,没有糕点香茶,也无焚香对坐,一上一下,君是君,臣是臣。
君不似君,臣不似臣。
谢澜安稳稳开口:“臣知道陛下的顾虑。”
那清泠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起了回声,陈勍就笑了。
她当然知道,这朝野上下哪有她看不透的事呢。
“陛下担心大司马再度北伐,再立新功,威胁到陛下的皇位。”谢澜安打开天窗说亮话,“可陛下怎不想想,如果与北尉和谈,北府兵马不用于外敌,大司马一腔野心无处发泄,会不会促使他更快地掉转枪头,图谋金陵?外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女子在绛红如意纹地衣上长身玉立,振聋发聩。陈勍看她连举笏板的角度都没有变过一分,情不自禁地想,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用不完的精力呢,仿佛永远不会累,也不会退。
“这仗,一定要打吗?”
谢澜安道:“能陈说的利弊,昨日臣已尽言。陛下若定要追问笃定之语,臣也愿以一身担保:北尉有三败,负其勇锐,好战必伤,一败也;东施效颦,失其旧俗,二败也;人心不服,众叛亲离,此三败也。
“北尉强盛百年,值此将衰之际,正是天赐良机。陛下若相信臣的判断,臣有一计,我朝可假意同意和谈,而后趁两朝会面之时,派大司马出其不意突袭虎牢关。北尉元气一挫,背有柔然死敌,腹有六镇叛军,尾有我朝逼迫,便再难成气候了。”
陈勍静静听着,仿佛听进心里了,又仿佛神游天外。
隔了半晌,他自嘲地呶呶唇角:“含灵,我很早以前就在想,你是不是上天降下的神女来辅佐朕的。”
谢澜安平静地回视陈勍。
“你总像站在所有人目光之前,俯瞰着人世这道小小的棋盘。你曾让我看到了中兴之望,所以你要清田,我允了,你要女子参与闱试,我也许了,甚至你弄个挽郎来做状元,我也未说什么。但是。”
他说的与方才谢澜安说的全不相干,谢澜安叹了口气。
陈勍也落寞地叹了口气,眼里突然生出些怜悯,霍然射下视线,朝冠上的玉珠铮铮作响。“兵戎之事,你谢含灵就能料得一丝不差吗!你根本没上过战场,也没去过长江之北,纸上谈兵不是兵家大忌吗?!”
他又像愤怒又像委屈地站起来,“你勾画的那些环环成扣的万古基业,是很好……可是除了你,没人看得到啊。”
看不到的事情,你要我如何放手去做?
谢澜安沉默许久。“我懂了,陛下不能信任我。”
“不,”陈勍立即道,“我能信任的便只剩你了含灵。”龙袍加身的少年说话间摘下碍事的冕旒,从朱墀上急促地走下来,被他拎在手里的珠玉伶仃相撞,像一尾尾急于脱钩的鱼。
“拿两万俘虏赌伪朝一场内乱,我可以听你的。但现在你是拿整个大玄的国运、黎民的生路,去豪赌一个胜负难测的结果。”
“含灵你是不世之才。
“可朕赌不起。
“朕……肩负江山,赌不起啊。”
他见谢澜安不说话,微微朝她矮身,散出一片隐幽的龙涎香气。“含灵,老师……你帮帮我。你既知我心病,便趁褚啸崖父子在京,帮我除去这一心头大患,好不好?我已经想过了,或者毒杀,或者将人诓进宫来围杀——他纵勇武过人,终是肉体凡胎,只要能除此恶獠,我……朕什么都答应你!”
褚啸崖在朝上问陈勍怕什么。
西府和北府,对金陵台城里的君王来说有一个都是祸患,何况两家同时坐大!之前谢澜安一直站在他的立场上,她连王翱都能斩草除根,可是轮到褚啸崖,谢澜安非但没有打压大司马的迹象,反而想让褚啸崖再战彪炳,而大司马又有求娶谢澜安之心,这让夹在两个强臣中间的皇帝如何不怕!
谢澜安难得有失去耐心的时候,忍不住溢出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