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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给含灵赔礼……”

雨珠在伞盖上跳溅,叮叮咛咛。

荀尤敬见谢逸夏不语,急得眼睛都红了,“二爷哪怕让陛下下罪己诏,昭示天下,都行!可王鼎不能轻移,二爷要想想江山动荡的后果!”

谢逸夏轻轻叹了口气,唇边仍噙着那种似是而非的薄笑。

他抬手,给谢澜安掸了掸她兜帽上的雾露,诚恳地看着荀尤敬,道:“祭酒,您劝错人了。”

荀尤敬心起惊雷,一瞬扭头盯住谢澜安。华羽手里的伞柄晃动了一下。

这是荀尤敬最不敢置信的一种可能。

他在进门之前,更多地将谢氏昭然若揭的反心安在谢逸夏头上,他宁愿含灵是被亲情所裹挟,都不愿往另一种可能深想:如果是含灵自己想再进一步呢?

陈氏宗亲还没有死绝,尚不肯拱手把江山让给姓谢的坐。而陈郡谢氏中有兵有权有嫡子,还占着辈分的谢二爷,竟甘心为自己的侄女铺路。

“含灵,你这样做……”荀尤敬有所预感,语调发颤,“你这样做……”

女人临朝,古今无有。

第114章

良久谦恭未语的谢澜安, 忽而抬手推落兜帽。那张光洁胜雪的脸庞浮现在这无月的庭院,又被冷雨浸润。

她挑起剑眉,忽然轻笑:“老师, 我做什么了?”

她只是让禁军守着宫廷, 还什么都没有做。

这样“温和”的手段, 甚至不符谢澜安的一贯作风。

陈勍不想做傀儡, 可谁让他在微卑之际遇见的是强臣谢澜安。他委屈?他才做了几年掌权的皇帝, 才看过多少波谲云诡, 委屈也得受着!

他要学着、看着、雌伏着,直到有一日胸怀与权术撑得起这片国土上的臣民。

陈勍倒好,能在庾太后手底下忍耐十余年的人,换成与她博弈,他便连她也敢肖想了。

这是打心里觉得,她比庾太后和王丞相的脾气好,肯受他的摆布?

纵使如此,谢澜安按捺至今,犹未轻进一锋。

荀尤敬苦口婆心道:“现今朝中是个什么局面, 含灵你清楚,北胡之危尚未解除, 大司马于肘腋顷刻将变。好在世族已衰、土政革清、寒材入朝……这些是你的功劳。正因这些是你的心血, 你岂忍见这逐步向好的局面, 因一念而复化废墟?”

寒雨顺着谢澜安两鬓淌下去, 没入雪青色的交领。

这些利弊, 她已在元旦夜回家的马车上,与二叔分析过。

“‘吾怨其君,而矜其民。’”荀尤敬再道,“我不为陛下辩解, 只问你一句,倘若真走到那一步,你如何镇服天下之众,又有多少蠢蠢欲动的枭雄会揭竿而起?到那时藩王入京,军镇混战,南朝内斗撕裂的口子再被尉人趁虚而入,这……”老人声音轻抖,“这便是你汲汲所求的太平世道吗?”

这些顾虑,也已经在谢澜安心头上翻滚过无数次。

“含灵,你不是不知进退的孩子。退一步吧,答应老师……永为玄臣,啊。”

“老师的意思,我懂。”谢澜安被冷雨浇淋着,背脊反而放松下来。

可在荀尤敬眼里,他无端觉得含灵此时的神情,有些阴郁的邪气。

“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谢澜安盯着地面凹洼里的涟漪,峻丽的眉尾隐约撑起了霸道的锋芒。“这世间如老师这般的高贤明公,所求莫不过山河无恙,而芸芸升斗小民求的,也只是个太平。我此时忍咽委屈退让一步,尚可回头,若执意与皇帝决裂,引发战端——那我谢含灵就是豺狼野心,千古罪人。”

这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劝诫,由谢澜安自己说,便是她在自己心上剜刀。

没有人比她更疲于见到烽火狼烟,重生的谢澜安双眼里浸的是兵祸焚起的血海,梦中蜃是累累骷髅撑起的危楼。她从不用大义二字粉饰自己,忠也好,奸也罢,谢澜安不在乎。

她所做的一切,平心而论不是什么为国为民,她就是想按她的道理,撕开头顶蒙昧的天,翻过这场漫长的梦,周身不再被任何枷锁所缚。

她想看看那片青冥长天外,究竟还有没有一个更清明的世道。

她做到了,千古功过任人凭说。她做不到,谢澜安会先于任何刀笔吏,将自己钉在耻辱柱上,痛恨自己两世皆败的无能,永远不得超生。

这是她给自己选定的路,与世人诟骂从来无关。

“含灵。”谢逸夏一晚上挂在嘴边的浮笑终于隐没,他移伞罩在谢澜安头顶,眉心紧锁,“不许这么说自己。”

含灵的心性与抱负,谢二爷在元夜宴那晚返程的马车上,已经看得透彻。这是名看上去无法无天的女郎,其实心里担的担子比天重。

他这个二叔,披着国之栋梁的美名,可以毫无负担地发兵谋国,可是谢含灵不行。她洒脱不假,可同时心里也在为很多人东谋西想。

只不过她就像一个竖着刺裹着甲的古怪孩童,死不承认自己有何善良柔软之处,宁愿以刚强桀骜示人。

她独自顶着这沉天悍地向前走,却不允许天地垂怜。

所以谢逸夏明白,要含灵在退与进中做出取舍,便是让她选择断掉哪一臂的后路。

谢澜安冲二叔笑了笑,目色中并无颓唐。

“我给了皇上机会,”她转头坦荡地看着荀尤敬,不再避让,“天明之前,衰奴带回的结果,决定着学生做不做得了这个罪人。”

“请老师入内饮盏热茶,静候佳音。”

·

雨滴宫檐,声催银蚪。长信宫掩在朦胧的黛瓦飞翚里,只有主殿中还有依稀的灯晕透出。

庾太后身着寝服,卸去宝翠凤钗的长发银黑参半,垂披于背,在临睡前用了一碗桂花元宵甜汤。

放下汤勺后,庾太后自语:“今年宫里做的元宵不及往年,怎么,皇帝添了麒麟儿,御膳的铛头反而怠慢起来了。”

自从庾太后势败,皇帝便将母亲身边得用的老人通通换了一遭,连服侍太后半辈子的溱淯姑姑也没留下。皇帝有意封锁外界的消息传入长信宫,庾太后也如同歇了心气,并不费心打听什么,学着殿外的古松那般日复一日沉韧地生活。

前些日子绾妃难产,急得皇帝四处召集有经验的嬷妇,连长信宫都惊动了,庾太后这才得知自己有了嫡孙儿。

对禁军围宫一事,听到风声的宫人内心惶然却不敢多嘴,庾嫣尚不知情。

宫女欲言又止,最终垂首沉默地用食盘端走汤碗。

庾太后却从宫女讳莫如深的沉默中,似有所感地回头。她恍惚听见了外殿启门的声音,潮湿的空气无声渗入,紧接着,一道颀秀的身影现在帷帘之后。

陈勍没有让人通传。他眼底下含着浓重的青影,隔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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