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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宝姿心头一沉,紧跟着问:“何时送去的?”

“我回府后……”平北侯小心看着胤奚的脸色,“便命詹事悄悄送过去了。这时,这时……”

金陵才多大,密信按理早已到陈稚应手上了。但直到他们出发时,会稽王都无异动。贺宝姿正要说什么,胤奚注视着平北侯那张抖动的胖脸,忽然笑了。

平北侯一瞬毛骨悚然。

胤奚指了指身后的陆荷,沾了风凉的墨眉压在笠沿下,“侯爷大抵听说过,前年除外戚时,惠国公被人以刃抵喉作为人质,这位娘子就在当场。”

鸾君刀兀然偏转一分,压紧成誉的颈子。那冰冷的金属寒芒贴上来,平北侯命都吓没了半条,连忙喊道:“还有还有,蜀亲王、广陵王——陛下给这二位也写了密旨,让我一并送出去,我让府内侍卫扮成驿卒,一个时辰前都出城了……”

他这一声喊出来,近卫里有脑子的人眼前一齐发黑。

皇上召三路亲王带兵入京,这不天下大乱了?

“校尉、郎君,我等这就分路去追!”陆荷反应快,抖掉斗笠上的雨珠请缨。

“还有青州,”被刀威逼的平北侯大脑空空,秃噜了个干净,“还有一封遣使诏书,是陛下给青州刺史崔膺的,命崔刺史接令后即刻出使北朝——”

“什么?!”贺宝姿悚然。

胤奚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变了脸色,刀锋下意识推进一分。

平北侯闭紧眼睛只差指天发誓:“这回真没了,一共四封信,就四封!”

“闭上嘴。”胤奚冷声道,在绵密的雨声中快速思索。

皇帝在这自身难保的时候,竟然还想着和北朝媾和,他难道想效仿八王之乱,引外敌除去内敌吗?

但胤奚随即觉得这不对,崔膺先生心怀北伐之志,这件事无人不知,他还在谢府客居过一段时日,女郎身边的楚堂又是崔先生弟子,皇帝不会不知道这层关系。

那么,皇上发这道诏令的目的,便不是赌气,而是想置崔膺于两难境地。

正因皇帝疑心谢家与青州内外勾联,所以想逼着崔膺抗旨,到时便可以把一顶谋反的帽子,顺理成章地扣下来。

“不好!”胤奚突然打个激灵。

崔先生智究天人,只要收到节旄,立时就会判断出女郎与皇帝产生了分歧,没能控制住中书省。他继而也会想到,一旦他抗旨,江左局面便会乱上加乱。

那么崔先生会不会为了大义,选择接下这道有去无回的旨意……

胤奚逼问出平北侯派人送信的方向,回刀转身,留下瘫软如泥的平北侯迈出府门,立即分配行令:“贺校尉回府禀报女郎,请她分兵提防会稽王。

“陆娘子领一半人向西,去追给蜀王送信的骑卒,这条路沿途经荆南驻镇,有二爷帐下配合,必能卡住。

“余人随我出城北上,广陵、青州是一线,这两封信交由我追回。乙生,速去调五百拨云部曲并快马,跟上我的路线。”

追回密信迫在眉睫,胤奚没有时间返回乌衣巷了。

这些信但凡有一封送到藩镇手中,便是揭竿而起的由头。

雨点一声声敲打在胤奚的刀锷上,他上马时想起女郎这些时日筹谋少茶饭的清瘦脸颊,想起她经过影壁时,唇边难得一闪而过的隐笑。

心怀故国三千里,她并非游刃有余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还能开出玩笑,她是想找一点缓和的氛围稳定自己的心。

皇上却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昭告天下,金陵变天了。

这与开门揖盗何异?

胤奚恨然咬了咬牙。“告诉女郎加餐饭,余事有我!”

掷地有声的尾音还响荡在街巷上,他人已带着十余骑黑云冲入了夜幕。

胤奚有谢澜安许诺的先斩后奏之权,又有战功,众人自然服从,迅速四散而去。出府时的一纵卫队,回时只有贺宝姿与玄白三两人。

玄白快步穿过中庭进堂,身上已经湿透了。他一进门,面色沉豫不定的荀尤敬便看过来。

谢澜安在侧座作陪,身上还捂着那件湿袍。一屋子灯火通明,没有人开口。

玄白闹不清楚状况,不敢耽误,径直到主子跟前附耳低语。

谢澜安眼睫霎动,眸中陡然射出凌厉的光,长身而起。

荀尤敬预感到什么,颤巍地随之起身,“含灵……”

谢澜安忽道:“大声说。”

玄白一愣,随即沉重地在堂中开口:“陛下在平北侯的赐画中挟密旨,分别召会稽王、广陵王、蜀亲王入京勤王,并致青州刺史出使诏,命其接诏后出使洛阳!”

荀尤敬还怔忡着,谢逸夏即刻起身走到廊上,大袖生风,唤来随事部署拦截西蜀一线的策略。

随事接令而去,楚堂在末座失色:“老师……”

青州不仅有他的先生,还有百里归月的亲叔父。荀尤敬终于从皇上这孤注一掷的疯狂中反应过来,他到此刻还想要从中弥和,泛泪的双眼凝住谢澜安:

“崔刺史不会妄入洛阳的,他是治世能臣,明知一去便会被北朝扣留……他不会……老师明日、不,这便进宫去求皇帝收回成命,与他晓之以理……”

楚堂白着脸摇头:“不,老师会接旨的。”

老师因失望怒斥朝廷,避世多年是一回事,但那正是因为在“中原楷模”崔膺心中,宁为民生死,不为沽名活。

一只玉手按住他肩头,楚堂在心急如焚中抬眼,对上谢澜安镇定的眼神。

女郎很相信地说:“胤奚已经去追了。”

一向逊雅不争的书生,顿滞须臾,蓦地掀袍跪在谢澜安面前。“此君昏庸拒谏,舍忠亲仇。女君!子构愿蹈刀火,佐弼女君取而——”

“含灵不可!”楚堂没说完的话被荀尤敬截断,他的胡须颤动着,“还能转圜的,一定还有解决的办法……”

“老师,我给过他机会了。”谢澜安有些遗憾地说,一手扶起楚堂,一手为先生耐心理好稀薄的衰鬓。

她的眼神静而冷。“这千古毁誉,我担了。”

第115章

会稽王是酉时接到的密旨。

那鲜红的玺印盖在“逆臣谋主, 宜速勤王”一句上,宛如血的颜色。

其实不必待密旨下,陈稚应有眼有耳, 怎会看不出皇城形势紧张。身为宗室中与皇帝血缘最近、辈份最尊的亲王, 陈稚应要是有心襄助天子, 早该调兵动了。

之所以未有预备, 一是不到迫不得已, 他不愿与谢家兵戈相见, 还想再等等看围宫之局是否有转机;二是,之前皇帝有意让安城郡主和亲,在陈稚应心里留了疙瘩。

今日接到这份密旨,其分量不啻于衣带诏。

陈稚应便知,陛下已被逼到没有退路,打算孤注一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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