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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绿檀琴,是他送给谢澜安的,无垢二字,原本是文良玉对好友的祝愿。而今她立身九重宫阙,也许觉得这两个字不再适合,要做随葬也随她。
她要做什么都行,文良玉只怕含灵伤心, 笨拙安慰着:“含灵节哀,先皇后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难过。”
虽然谢澜安脸上挂着一贯的清澹之色, 并无伤感, 文良玉却直觉她心里很不痛快。
现今回想, 他所见含灵最快乐的日子, 还是他同胤奚一起住在幽篁馆的那段时间。那时的含灵嬉笑怒骂, 百无禁忌,有时还以故意逗弄胤郎君为乐,是个飒爽随性女子。
等她站的位置越来越高,反而七情尽敛, 渊深莫测了。
“我无事。”谢澜安拂下卷挽的雪袖,借文良玉手背从蒲垫上站起。
另一边的陈卿容却是哭得难以自抑,她一手烧化箔纸,一手抹着脸:“她才十六岁,生平没做过一件坏事,为何是这般结果……老天就只欺负好人吗,蓉蓉她,才十六啊……”
谢澜安沉默着。十六岁,也只和五娘一般年纪,在她眼里仍是个小女娘,本应有大把的花信年华,却因生育进了鬼门关。
而这样的情况,在民间比比皆是,甚有年龄更小的新妇要早早经历生产这关。若有幸诞子,自然阖家欢喜,若不幸死了,家人也只叹息几声命薄,不耽误鳏夫再娶。
更有那无辜婴孩,譬如谢澜安自己,出生时失怙,却被刻薄的老辈人冠上妨母克父的罪名,在成长路上吞尽辛酸。
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因为几千年来都是这样的,连女人自己也认了命。
可真的是命吗?谢澜安抬眼环视殿梁上的白幡,现如今她手里就握有改变这件事的钥匙。
只要一道律令。
只要提高女子出嫁的年龄,哪怕不治本,至少能先减少她们生育时的危险。
权力,不过是上位者以为能够操控自我以下所有人事物的膨胀之欲,而用它切实地扭转一个个真实的人的命运,才是使用这把钥匙的正确方式。
“好了,眼睛哭肿了。”谢澜安给安城郡主擦眼泪,轻柔地说道,“跟你保证,这种悲事以后会越来越少的,老天不会只逮着好人欺负。”
如果祂定要欺负。
谢澜安会让祂知晓,她治下的臣民不好欺负。
陈卿容没有听懂这句话的含义,只当澜安在哄自己。人都是这样的,伤心的时候若只有自己还好,一旦被人安慰,反而哭得更厉害。一袭兰色素裙的小郡主一下扑进谢澜安怀里,搂着她的腰嚎啕大哭。
谢澜安知道她是被闺友的猝然离世吓到了,由着她哭。等埋在谢澜安胸口哭够了,陈卿容才抬起被眼泪洇得吹弹可破的粉白小脸,抽抽噎噎。
“我父、父王哄我,说你率军进宫对陛下……是为了让我不必和亲,真的是吗?”
谢澜安低头轻拍她脑袋,“你觉得是吗?”
会稽王当然不是心思肤浅的人,他对陈卿容这样说,本意是想教天真无邪的女儿知道这件事的厉害,最好既感念谢澜安,同时也对她敬而远之。
“如今的谢澜安,可不是你从前那个可以随意耍刁撒娇的朋友了。”会稽王在家一遍遍对女儿耳提面命,“你不能再和她没大没小,最好从前对陛下什么态度,今后对谢澜安便是什么态度。”
陈卿容才不。
谢澜安就是谢澜安,她伤心了就是要躲到谢澜安怀里哭。蓉蓉已经去了,如果连谢澜安也变了,那她年少时所有绮丽如诗的心动,难道都是镜花一场的黄梁梦吗?
她不要这样。
陈卿容接过手帕,掖了掖眼角,转头望着灵堂前悬挂的恭娴皇后画像,声音沙哑哑的:
“年轻的时候总会做梦呀,觉得若有一日,有个心爱的少年郎为了求娶我,不惜闹出倾城倾国的大动静,那我得多有颜面。”
安城郡主的嘴角难看地咧了咧,“可现在,我只想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你如今也很年轻。”谢澜安抚摸仿佛一夜长大了的女孩发顶,眼里闪着细微的光澜,“让尽可能多的人平平安安,亦我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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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永宁宫出来,谢澜安让人将陈卿容和文良玉各自送回府,去了前朝。
她选中尚书上省北边的殿阁,辟出来做内阁议政之所。不少臣工都觉得谢澜安在营造自己的小朝廷,只是无人敢说出口。
经过角殿,一名披缎子斗篷的妇人正等在廊柱底下,见谢澜安出现,忙上前几步,唤了声“谢娘子”。
谢澜安见是平北侯夫人,稍一停步:“是太子有何事?”
“不,不,太子很好,刚吃了乳,才哄着睡熟。”
平北侯夫人因要带孩子,不好在亡人的灵堂久留,二则白发人送黑发人,太也悲痛。平北侯膝下是儿女成群,她却只有一子一女,这唯一的女儿撒手去了,平北侯夫人每次听外孙啼哭,便忍不住抹泪。此时妇人对谢澜安福礼,手心已出了一层汗,小心翼翼地说:
“是另一事……太子至今还未取名,臣妇斗胆,想请娘子赐下一名,好沾沾娘子的福气。”
随扈的贺宝姿听出了名堂,平北侯夫人这是怕太子性命朝夕不保,拐着弯想求女君开恩。给了名字,便代表女君不会要这条小命。
谢澜安还带着一身香火气,睫影缭绕着疏淡,道:“就名‘安’吧。”
说罢擦身走了,仿佛这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安,陈安。反应过来的平北侯夫人差点喜极而泣,转头感激地注视谢澜安的背影——她愿意将自己名中的一个字赐给外孙儿,那便是容得下这孩子了!
阿弥陀佛。
平平安安的长大,比什么都强。
阁中大臣们已到齐了,正轻声商讨着什么,见谢澜安进来,起身见礼。
雪白的袍裾漫过朱槛,谢澜安向下压了压扇。她走到盥架前洗手,接过宫人奉上的巾帨擦着,背对众人道:“说你们的。”
她姿态随意,可落在一群老谋深算的大臣眼里,都添了几分谨慎。
他们怕谢澜安,怕的是谢家手里的兵,以及谢澜安不知何时会一步登顶生杀予夺。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众人还处在小心揣摩她的阶段。
谢澜安此时还心平气和地用他们,说明朝廷离不了这班重臣,这便为彼此试探对方的底线留出了余地。
臣揣君意,君度下情,这是君臣之间永恒的博弈。
撩水的声响在凝滞的气氛中分外清晰,还是何羡先开口打破僵局:“还是借种苗的事。春耕劝农,原本国库为了新法是预留出这部分支出的,但现下京中……有了变化,恐增军需支出,常平仓的粮储得先保证金陵内的食货输送……”
何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