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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那双一闭便再没有睁开过的眼睛。
……
褚婪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罕见地没有开车,而是步行走回家去。
冬夜凛冽的风无孔不入,像他一样走在路上的行人无不哆哆嗦嗦加快了步伐,恨不得立刻到家。
其实早在那个男人想把大半财产留给他被拒绝,转而将相当大一部分资产用来建立那样一个有些特殊的慈善基金的时候,褚婪胸口闷了数十年的那口郁气,便开始渐渐消散了。
这个男人可能真的是天生情圣,似乎所有有关感情的天赋都留给了爱情这一种,至于亲情,他甚至直到在生意场上与早已独当一面的儿子相遇,察觉到他对他这个父亲的积郁和怨恨,才终于恍惚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是错过了,而不是做错了。甚至当褚婪眼睁睁看着这个正值鼎盛的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面前像一棵离了水土的植物一样一天天枯萎下去,直至死去,这个男人仿佛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对一个孩子而言曾经造成了多大多持久的伤害。
他只觉得这是他和何秋琴两个人的事罢了。
但褚婪却是看开了。
也许是叁个血脉相连的人同处一个房间相顾无言的凝滞氛围,被冬天里在萧条丑陋的枝头嬉戏的鸟雀一衬,真的有些显得小气起来。
总之,他放过自己了。
也放过那个给予他生命,也给予他多年挥散不去的阴影的男人。
所有与之相关的过分激烈的情绪,都好像跟那个记忆中伟岸强大却实则脆弱无比的男人一起,轻飘飘地离开了。
脑海中又自动回放起那个把自己哭晕的女人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后悔了。”
“我等了半辈子,闭起嘴跟他拗了半辈子,也蹉跎了半辈子。”
褚婪一抬头,正对上女人那双灰暗得丧失了全部生机的眼,但居然从中读出一丝微妙又怯懦的暖意来,久违的,那是真正属于一个母亲的眼神:
“小婪,没人等得起的。”
“别让自己后悔。”
纷乱的思绪忽然被嘈杂的人声打断,褚婪收回心神,这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围了一圈行人,在讨论着什么。
他走过去,便看见大大的包围圈里,地上正躺着一个人。
一滩被夜色染得浓黑的液体从他的身下流淌出来,旁边歪倒着一辆电动车,车头已经是破烂的样子。
行人交头接耳的低语中,能听到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嗟叹,还有诸如“已经报警了”,“唉年纪轻轻一个小伙子,就这么被撞死了”,“没救了”的言语。
那血还在流,甚至如果不是褚婪在愣怔中听到人群的动静,往后撤了一步,几乎就要流到他脚下来。
褚婪因着一副坐不住的性子,走南闯北的日子过惯了,当然不是第一次近距离直面死亡。但这却是第一次,能够给予他如此巨大的震撼。
也许是因为时机刚刚好。
浓到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让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闪回到某个雨夜自己开车载着安笙,然后撞到人的场景。
虽然那次没出大事,但在踩下刹车那一刻的强烈心悸,却是前所未有的。
当时他不懂,但现在却忽然被这血腥味提醒了一样,忽然明白过来。
因为当时副驾驶上坐的是安笙,因为他在害怕。
如果当时没有妥善地停好车,而是因为慌忙躲避撞到了其他什么地方,如果受伤甚至死去的不是粥粥,而是她,要怎么办?
如果某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像这样在一个转身间便倒在血泊中的不是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而是她,该怎么办?
如果她又在那天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哭,却再没有一个人从后面抱住她,该怎么办?
也像那个傻女人一样,在错过了半辈子之后,徒劳地说一句“我后悔了”吗?
☆、227你讨厌我吗
第五天天还没亮的时候,褚婪就醒了。
这几天忙着处理完了褚豪生的身后事,一切尘埃落定。
他的心底却好像藏了一个打结成一团的毛线球一样。而他变成了一只猫,将它翻来倒去挠了好久,却始终被那根找不到的线头闹得心烦意乱。
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几天里因为失眠根本没睡多久,这会儿却也睡不着了。
那口锅已经沸腾得太过,却被盖子密封得严严实实,喷薄的蒸汽东冲西撞想要一口气奔腾出去,却被死死地压回来。
索性直接驱车去工作室。
路过那个拐角处时,他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车速,然后渐渐停了下来。
之前被血液浸透的地方,几乎已经看不太出什么了,只是残留着扯起的警戒线的痕迹。一个穿着荧光绿环卫服的老大爷,正提着一把大扫帚,在旁边清扫。
也是,这里车来车往,尘土一层又一层地盖过去,实在太容易盖过一条平凡又脆弱的生命了。
只余警戒线连同地上仔细看才显出一点的深色,算作它来过这世间的最后一丝残响。
褚婪的手指无意识颤动了一下。
沉默之后,他刚要将车开走,就见到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走到了环卫工的面前。
说年轻只是相对于老大爷而言,这人看起来也有叁十多岁了。
他张口就是要钱花,两人明显是父子。
那父亲先是问已经把这个月大半工资给了他怎么又要,在儿子坚持之后,虽然满脸肉疼不情愿还是小心掏出自己包着纸币的小手绢,抽出几张递给了儿子。
儿子见他还有钱,想全要走,却被刚刚还心软无比的父亲转过身坚决拒绝了。
儿子愣了一下,忽然面露嘲讽:“你不会真要去那个什么古典音乐会吧?”
环卫工闻言眼里都流露出笑意来,点点头:“是哇是哇,攒了好久总算把门票钱攒出来了。”
儿子切了一声:“那门票再贵,你都攒了多久了,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环卫工听了立刻又像只护食的小动物一样,连忙团吧团吧把钱藏进衣服里,这才讷讷道:“我……我要交学费的,要去市里那个音乐学院念书的。”
那儿子闻言立刻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他没几年好活了还瞎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去学那些吃穿不愁的富裕人家的烧钱玩意。
“谁家大学要你这种糟老头子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能有那能耐还在这里扫地?”儿子的口气越发嘲讽,眼里全是轻视。
环卫工却好像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神似的,一双因为上了年纪而发黄浑浊的眼睛里居然放射出惊人的光芒来,只是连连笑着应:“行的行的,我学了的。你妈在时还夸好听哩。”
最后儿子走时啐了一句:“越老越蠢。”
之后又有围观的似乎与这对父子相识的人走过来,纷纷像其儿子一样,投以轻视和嘲弄的目光,背过身去后更是咯咯直笑,张口闭口“那个疯老头”。
但环卫工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一样,乐颠颠地哼着不高明的调子,枯瘦的手指在操纵着扫帚清扫地面的同时,间或慢吞吞地在扫帚杆上似模似样地弹动两下。仿佛手里不是又脏又臭的破扫帚,而是最名贵精巧的乐器。
而褚婪已经满眼看不见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