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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华亭目送着凌云诺的帅旗飘向主营,目光沉沉,又看向手中舆图。

图上几条通路,已被彩墨标画得层层叠叠。陆路封得里外三层,还有一条水路,通向城内。

“胥江口有人把守?”

“禀司马,胥江口有敌船影子。”斥候躬行来报,他潜在水中探察,满脸都是渡口的泥,身上的泥水一路淌落。

“之前叫你们准备的废弃的空船,还有灯?”

“百艘破船都已沉下,船底挂上了城中集来的檐铃。灯火充足,善闭气潜水的弟兄五百人,皆已就位。”

“好,你歇下吧。”陆华亭道,“今夜让大家睡个好觉。”

夜幕沉沉地降临。

城上城下,兵将横七竖八和衣而眠,夜色在一片疲惫的寂静当中,浓重得几乎难以化开,就连鸦啼也是懒懒一声。

子夜胥江涨潮,南楚百艘艨艟顺流来袭,全都没有点灯。

渡口的看守也在点头打瞌睡,似未看见这些幽魂般的黑影,穿上的楼船士悄然钻出,以手势号令众船前进。

先锋船队如又稳又暗的刀锋,极速剖过江面,朝着城楼进发,刚过白鹭渡,忽闻水下咯吱一声巨响,金铁交鸣。

“慢……”还未来得及喊出预警,船已重重撞上水下无数巨大的东西,后面的船紧接着撞在前面的船上。铜铃响起,震动耳膜,盖住了前船警告的声音,又有无数船只重重相撞!

一时铜铃震响,满滩夜鹭惊起,扑在人的眼前、身上,满天的黑影遮天蔽月,诡异至极,不知谁喊了一句“阴兵来了”,满船的人登时着了慌。就在这时,滩头忽亮起百盏孔明灯,将一张张失措的面孔照得雪亮。

登时,相撞的,接踵的,拥挤的乱成一团;中箭的,叫喊的,落水的,血水激荡。

潜藏在水下的五百守军弩箭连发,翎羽破空的脆响,混着哀嚎坠水声,惊得南楚船舰后队慌忙回撤。

五更天时,凌云诺赶到了渡口。

天已微白,只剩满江浮尸和战船碎片飘将过来。

“此等故弄玄虚之术,也能唬得你们自乱阵脚?”他道。

“主上,主上小心!”随将的表情却突然变了变,赶忙拨转船头。

江面百具浮尸飘得近了,不是真人,却是先前沉船时系在船底的草人。尸群顺流直撞在凌云诺的战船上,磷粉遇水自燃,霎时攀附而上,将蛟旗点燃。

“灭火!”

……

“昨夜胥江口大捷,斩南楚船楼士约两千人,烧了凌云诺的帅旗。”

陆华亭只问:“多少折损。”

“牺牲大宸船楼士二百零二人,还余三百。”

陆华亭闻得数字,脸上神色才稍有松弛:“令剩下的人换班休息。”

他走下望楼,最后一阶台阶忽然脚下踏空,便被竹素一把扶住:“将士们尚能换班休息,大人如此损耗,不是长久之计。”

陆华亭反抓着他的手,手背上青筋都已迸出,黑眸中没有情绪,耳鸣逐渐变成了箭镞的啸叫和喊杀声,头晕目眩中,却听见狡素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道:“夫人,夫人来信……”

未等他说完整,陆华亭已一把夺过信,撕开信纸展开信纸。

纸上隽秀字迹寥寥。

“紫花地丁稻,水芹炒野猪。”

陆华亭定定看了半晌,确认自己视物应未出现差错,吐出几个字:“什么东西?”

“哦,紫花地丁,水芹!”狡素凑过来看,想了想,道,“这两个属性下,是云州特产的野菜,城内多得很。至于野猪……野猪我们有啊。夫人应该是想,让您别忘了尝尝云州当地的野味。”

陆华亭眉宇微松,将信塞给竹素:“让营厨照着做。”

当晚菜肴便烧制好了,分进各个铺屋中。

桌案上热腾腾的饭菜米粒分明,色泽诱人,看着确实十分新鲜。

陆华亭夹了一筷水芹送进口中。

其实他吃不下去。可是凝望着这饭菜,这缓缓腾起的色泽香气,还带着温热,似乎是他们于时空之间唯一的联结,他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吃尽了。

在铺屋沐浴休息一宿,翌日春风过处,几乎是同一时间,狡素又狂奔过来,递给陆华亭一封新的信。

陆华亭展开信纸:“土鸡烩鞭笋,鱼头豆腐羹”。

当夜,热气腾腾的新菜肴端进铺屋,各铺屋都传来喜悦的欢呼,似是兴奋至极。

这厢陆华亭未发一语,还是守着一根烛火,安静地将饭菜吃尽了。

上次胥江水战之后,南楚偃旗息鼓几日。然在这夜里,平静却被突然打破。

半夜里喊杀声震天,整座城又震颤起来。

“攻城了?”武骑将军穿着衣裳匆匆冲出来,望见城下星星点点的幽光。

“没有在攻城。”守将说,“他们在往城楼上射箭!”

幽光转瞬近前来,他们方看清是燃着火光的箭头,近了,又无力坠落下去。

“开玩笑,这么高,根本射不上来。”武骑将军道,“昏头了吗,凌云诺?”

一枚火花弹跳到了城墙上,炸裂开,腾起一簇细细的烟雾。陆华亭进望楼的脚步一顿,盯着那烟雾,瞳孔微缩。

武骑将军亦看清了那簇烟雾。他反应过来,大喊道:“小心——毒气弹!所有人屏息,退,都退回铺屋!”

捆绑着蛇鳞鲛的箭雨,如深渊里饥饿濒死的蛇群,蹦跳着向上咬。

片刻之后,蒙住口鼻的守将填补上来,把盆盆水泼下城楼,把带着火焰的箭浇熄。

剑雨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便停歇了。

“听闻南楚禅师善研制毒药,材料难寻,一枚毒丸价值千金,这么贵,估计这毒丸也没煮杯多少吧。”回来之后,武骑将军庆幸道。

守将回禀:“射程太远,箭根本射不到楼上,只有几支碰到了城头,绑在箭上炸进来的毒气弹就更少了,估计只有几枚。当时在城墙上有一百余值夜守将,但他们没有什么反应。”

陆华亭瞥着桌案上两瓣空荡的蛇鳞胶,神情却没有半刻轻松。

“把这些人换下来。”

“可是他们并无不适。”

“换下来。”陆华亭道。

中毒当时,自然没有不适。待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此毒的厉害。

亦或者说,这次夜攻,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哪怕只有一枚弹进来就足够了。

当夜里,陆华亭忽然发起高热。

用尽了冰水,高热却反复不退。

飘霜天里,他却已汗透衣衫,苍白的额上滚下豆大的冷汗,且不住地打摆子。

几人在铺屋内议战事,武骑将军发现了他异常的脸色,伸手去扶他:“司马……”

“出去。”陆华亭掀开眼,平静开口,“不要进来。不要令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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