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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扶起,只闻她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为那刻着苏氏记号的三支箭矢而道歉。亦是为那三支箭,她行的刺杀之举。
若说三日前,在这渭水河畔,她于自己父亲面前的字字锥心之语,原是步步为营,诱导刺激江怀懋怒发冲冠,为母报仇;那么此番面对苏彦,她确实无半分杂念,有的只是深切的愧意。
江怀懋是她生父,可父女之情薄弱,至今相认不过三年,寥寥数次见面。她唯有施计。
而苏彦,曾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却救她于濒死之际,收她为徒,给她治病,教她读书。
在抱素搂中,他说文武艺,但凡你能学,师父都可授你。去凉州后,他又回信与她说,抱素楼还是你的家,随时可归。你如今两处有家,岂不乐哉!
而她此番,射出那三箭,亦是将他架于火上。
她知他身份,知他肩上担子,要比父亲更加复杂和沉重。
有今日她刺杀之举,多少便可洗刷他对天家赵氏的不忠之名。
非他放纵门徒,实乃座下弟子生性难训。
她虽被苏彦扶起,却终觉无颜见他,只将头颅深埋,退下腕间珐琅镯,恭敬奉还于他。
“何意?”苏彦眉目清和,话语仍是当年哄她的温柔音色,“是做了两年将军贵女,看不上师父的东西了?还是欲要就此两清,叛离师门?”
“师父!”江见月闻他所言,泪水夺眶,只缓缓抬头,看他眼睛。
却见他伸手过来,拭她滂沱热泪。
他目光柔暖,话语驱寒,“是我不好,摇摆不定,徒增伤亡。”
话落,他抱起力竭欲倒的人,踏入营帐,招来诸将。
外头风声鹤唳,渭水叠浪;里间沙盘图上旗帜安插,战线分明。男人话语铿锵,转眼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齐飞、张桐,李岚、李泓四将,各领兵一万,依次奔赴细柳、霸上、棘门、咸阳原四地,阻击入京缓兵。
“苏瑜,你扶你父亲棺椁留渭水,一作阻中路之军,二作援军随时后命。”
“余两万兵,与某同奔长安,助都督破城!”
下达完作战指令,他又命主簿荀墨起草征讨檄文。
“临朝赵氏第六子,徵,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饕餮放横,伤化虐民;亲小人远贤臣,唯故私欲而大义不存,大兴土木致国中空虚;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幸尤兰州江氏十余载春秋,平孟、林而定雍凉二州,伐刘易而安汉中之地,爰举义旗,以清妖孽。今奉天命,为苍生驱霾亮日。移檄州郡,咸使知闻。”(1)
苏彦话语如珠落下,荀墨奋笔疾书。
之后行第三事。
他唤来赵谨,让他执一支苏氏断箭,由死士护送,先行出发潜入长安城,传报各高门士族:洛州苏氏,反。
以此收世家人心,亦乱守城军心,减少伤亡。
江见月坐在席上,原本泪眼摩挲的双目渐渐清明,只在颤睫眨眼间,生出无限敬仰的光,一点一滴全部凝在那人身上。
黑夜混沌,他比星辰璀璨。
相比父亲拍案而起,领全军攻城,以一己私怨欲掀翻统治了数百年的王朝,苏彦调兵谴将,或阻或攻,进退有序,更重要的是给父亲套上了代天伐赵的壳子,以得天下人心。
“副都督,您要的人来了!”将士在外头禀告。
苏彦撩帘出帐,江见月复了力气,跟上去。
见得乃天子中贵人被捆绑压地,已是两股颤颤,袍摆湿黄,“你……要、要作甚?”
“祭旗!”苏彦一只温热掌心遮住江见月双目,一手拔剑而起。
刹那间,脖颈鲜血四下喷薄,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地。
兵贵神速,诸将领兵出发。
大帐中,苏彦亦整装即行,只滞了一刻,解下身上玄色披风,拢在江见月身上,又留死士于她周身。
“我与师父同往!”她攥住他袍摆。
苏彦俯身,“明日中秋满月,待师父接你团圆。”
他看她泪光闪烁的明眸,披甲上马。
愿你的眼睛,少见人世的血腥。
第5章 善意
元丰十五年中秋,因苏彦的倒戈,待他兵至,长安城内外已经止了干戈。
日暮时分,长安城门大开。
赵郢皇室元丰帝之幼弟,宁王殿下赵徊在得到苏彦断箭后,率先领宗亲部于雍门称臣,跪献传国玉玺。后又有安庆翁主于建章宫射杀天子赵徵,以江氏未亡人、京兆陈氏女之身份恭迎新主。
江怀懋便是在这样的情境下,领煌武军入主长安城,给天下换了“江”姓。
皇城稍定后,苏彦当即发信号给渭水河畔的两万兵甲,护送江见月归来,自己沿途去接。
他换了匹马,在距离长安六十里的官道上,接到了江见月。
月上中天,清辉满地。
苏彦鬓发微乱,身沾寒露。
一日间来回奔波近两百里,饶是他再健朗的身子,这会在诸事渐平后,亦有些乏力。
他气息微喘,“距离子时正还有半个时辰,这会尚是中秋,师父没骗你吧。”
江见月将酒囊捧给他,“水是温的,师父缓缓。”
苏彦接过,缓缓用了水,缓缓领兵而归。
六十里的路程,来时他用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回去耗了近三个时辰。入长安城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卯时,天光大亮。
江见月心念母亲,甫一入京,见大军往苏府行去,便勒停马匹同苏彦告别。
苏彦拦下她,“知你心切,但见慈母,仪容不可废。尤其是这最后一面,岂可这般去见她?”
江见月垂眸扫过自己,在他披风掩盖下,又是多年前脏乱不堪的狼狈模样。再抬首,苏彦已经下马,牵着她的缰绳往府中走去。
府中医官给她额上换了药,侍女为她洗漱更衣。
理妆毕,江见月问,“我师父在何处?”
侍女道,“公子在正堂侯您。”
江见月谴退侍女,转来外厅。
她原是想来同苏彦说一声,自己独自往宫中去便好,不必他送。想让他歇息片刻,接下来定有许多需要他的地方。
江见月想,他定是累急,不然不至于行军如此之慢。又想着他竟然反了,反了与他盘根错节的朝廷,反了与他血脉关联的赵氏皇族。
当是心比身更累。
这厢如此缓慢入京,多来是他静心后一时无法面对。既这般,那长乐未央的宫殿,他自小随意出入的的地方,也容他慢慢重入。
*
“陛下纳公子的意思,追封李夫人为圣懿仁皇后。眼下虽时辰紧迫,诸事繁乱,无法按照全副皇后之仪事葬,但已经给圣懿仁皇后敛面更衣,比前头模样好上许多,再不济……”厅堂中,苏府家臣正在给苏彦回话,“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