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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在瞬间黯下一层,江见月抬首看见伞沿,步伐稍慢了一些,只嗔道,“朕不喜欢他,迂腐得很。”

“臣不信。”苏彦的步子亦随之放慢,始终保持着退身半步的距离。

江见月余光瞥过,见并肩处又无身影,只垂下眼睑,浓密长睫在面庞投下一片阴影,似冰雪冻住容颜,面上顿生一丝寒意,“信不信是你的事,朕就是不喜欢。”

“迂腐!”她低斥一声,抬脚踢掉路上宫道上的一颗鹅卵石。

顿时,身后大长秋之下所有的宫人皆纷纷跪下告罪。

凤头履上的东珠还在摇坠闪光,她深吸了口气,“起来,别动不动便跪,不关你们的事。”

一地臣仆谢恩起身。

唯独前头站着的人,这会搁伞俯身道,“陛下,请恕臣直言,兰台太史令,乃深知史之为务,申以劝诫,树之风声,直笔者自当不掩恶,不虚美。此乃他之职上操守尔。若以此为陛下不喜,实乃屈也。”

“臣私以为,亦深以为,于史官载册上,君者当存畏惧之心,而执笔者当永保无畏之心,如此君正臣直,方可得大道也。”

江见月忍过耳畔喋喋不休得谆谆教诲,低眉看身前俯身跪首的人。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落在他发冠上,沾在鬓角边,飘在肩头畔。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就要滑入他脖颈的白雪,只觉好气又好笑,便也懒得再说话,只抬步离开,经过伞边时不动声色踢过,伞按着力道晃了晃,往苏彦身边倾倒半边。

苏彦愣愣接了伞,只觉冕服章纹从眼前滑过。待回神,早不见江见月人影,唯有御辇的背影残留在他眼际。

“皎——”他眉心皱起,太阳穴嗡嗡直跳。

回想上头的对话,她不至于为这事气恼,何论自个又没说错。

苏彦捡起伞,随在后头,往椒房殿走去。

“苏大人!”长生趴在东暖阁的窗前,远远便看见苏彦踏入殿来,一下便跃下暖榻,跑出殿来。

“外头有风。”苏彦长步上来,三两步便到他跟前,将他拢到阿灿身边,拥了回去。

“阿母一人回来,孤以为苏大人今日不来了。”长生跽坐在暖榻上,搬出准备了一日的七巧方,雪白的小脸漾起两个酒窝。

苏彦在门边的熏炉旁烘手,驱散身上的寒气,唯恐靠近长生时过给她。天气愈发寒冷,他看过长生的脉案,冬日是他发病最频繁的时候。这些年一入冬,整个椒房殿从上倒下都提着一口气,战战兢兢。

“臣昨个应了殿下的,不会食言。”苏彦转首冲他微笑,看一眼便是一阵心疼,自那日在丞相府发过一回病后,这二十余日也不曾养回一点血色。

膳食更是减半,偶尔还伴着呕吐。

江见月连带着椒房殿的伺候的人早已习惯,道是能有一半的食量还是好的,早两年一发病,都是好些日子吃多少吐多少,胃液灼伤嗓子,喝水都能刺激得他哭喊起来。

苏彦便想,这样小小的人儿,是怎么熬过来的?皎皎又是怎样熬过来的?

却是根本不能想,一想便窒息地疼。

长生闻他的话,眯着眼笑,须臾又垮下脸,“阿母不开心,不知哪个大臣又惹她了!”

苏彦本正在低声问阿灿“陛下呢”,闻长生这话,不由将头埋下,缓了缓道,“那殿下不若先去陪陪陛下吧,陛下最爱您,您哄哄她,她便又开心了。”

苏彦走来暖前,见礼后坐下,“臣候着您,您何时逗陛下高兴了,可随时回来寻臣,臣一定等您。”

他说这话,原带着私心。

虽说自丞相府一聚后,他回来朝中复值,也以教学为名入椒房殿陪伴长生,但至宫门下钥,便按江见月的命令离宫而去。

然扪心自问,如何不想留下来!

这日兰台前耗了些时辰,这会让长生再哄去些时辰,还剩大半个时辰,待一会长生回来多陪他一局,差不多宫门便下钥。如此,他且顺势留下。

从来谋朝局谋战局谋天下大势的青年,这会谋算着这样一桩事,且觉得自己此间谋划高明无比,一时间连着前头莫名得罪君上忐忑的心,也平静了许多。

可不是吗,这厢谋算成功,他有一夜的功夫去哄慰,去道歉,去问明白去求指教何错之有。

然却闻稚子道,“孤陪过阿母了,阿母犯困,说一人静静。让孤候着您,莫耽误您一会离宫的时辰。”

屋内烧着地龙,还置着熏炉,苏彦却觉得比外头风雪还冷。

他轻叹了口气,含笑道好,教长生拆解拼合七巧方。

拆解时教导得还不错,长生一双黑亮的眸子里,敬仰的小星星一闪一闪。结果男人一心二用,拼合时频频出错,最后为挽回颜面,以免连着稚子都不再喜欢他,只捏了捏眉心道,“臣实在抱歉,这日公务积身,稍乏了些,脑子不甚清醒。”

“苏大人,过来。”长生丢下七巧方,跪在榻上,探过小小的身子,招手示意苏彦上前。

苏彦顷过身子,凑近他,正想问他何意,却见他伸出一双瘦弱的小手,按上他太阳穴轻轻揉着。

冰凉的指腹,绵软的力道,却慑住苏彦全部的动作和思维,只剩下绵长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还有从胸腔汹涌直击鼻尖的酸涩与歉疚。

“长……殿下!”片刻,他方抑制心绪,将他抱来膝上,拢下他双手,哽咽道,“臣无碍。”

长生却执拗地给他按揉,亦不忘眨着水亮的眼睛环顾四下,最后仰头望向苏彦,悄声道,“苏大人,孤有事请教你,但你莫同阿母说。”

苏彦颔首。

“孤见表兄,还有温太常家的阿兄,他们都有阿翁。为何,孤没有阿翁?”稚子敦厚纯明,“苏大人可知晓,何人是孤阿翁吗?”

学富五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青年郎君,这一日思绪艰涩难转,好半晌方道,“你有阿翁的,待过些日子,他就回来了。”

“那他去哪了,怎么许久不回?孤从未见过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苏彦觉得论政辨法、行军作战都没有这般艰难,他低头深吸了口气,逼回泪意,抬眸露出端方容色,“他犯了错,让你阿母伤心难过,等你阿母不生气了,就会让你阿翁回来。”

“殿下,臣知道的都与你说了。请您也答应臣,以后莫再问您阿母有关你阿翁的事。她不爱提他,您就不提,好吗?”苏彦提着一口气,将话说完,只觉浑身散架,虚汗渐生。

幸得小儿乖巧,听话点头。

滴漏声响,苏彦退身离殿。

他撑伞走在风雪中,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和宝们说一声,老太太目前还好,但是需要陪床,我是看起来最闲的人,所以就陪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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