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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嘴角浮起一抹笑,扣桌案的指头顿下,指了指阶陛下的位置,“还是说说韩云他们吧。”

少年低首,退去案上。

“中山王他们纠结的不过是子孙的福祉,又念及自身劳苦,对新政自然有所抵触。是故臣六月亲往幽州安抚,便是针对以上两处作以调节。根本的还是去岁臣同安定王所言的,他们建功封爵,是他们应得,亦是陛下所赐,此间是君厚臣功,同样是君臣两清。”

论起政务,少年确有能力,思维清晰,话语从容,“想来当日安定王已经传达,这一年来中山王也多少有所琢磨,且同冀州唐毅的战役已进入最后的决战中当是没有太多精力,便也应了。”

女帝闻言,入鬓长眉挑起,“如此最好,前段时日朕久病,又被荣嘉缠着,新政处投的精力少些,辛苦你了。”

“此乃臣分内之事,能为师姐分忧,便是臣最大的幸事。”

同江见月这日独处的心,尤似回到昔年内廷中可随时亲近她的时候,激动而热切,到了这会方慢慢恢复平静。

观其神色,她放松又自然,即便片刻前劝离,但也有更前头与他近身的许可。

她容他同案,许他在身后,便是其他朝臣不能企及的距离。她给他权利,予他信任,便是闻鹤堂侍者不可抵达的位置。

方贻稳住心神,只觉又近一步。

如今甚好,外掌权利,内可近她身,不正是当年那人的待遇吗!

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压住心头的欢喜,眉眼恭顺又谦卑,只低头饮酒。

不仅像他,还要取代他。

天色暗下来,侍者入内点灯,他清晰看见师姐的容颜在铜鹤台的烛光下亮起,予他的一抹笑靥盛开在素白的面容上。

淡,也明媚。

*

查过学子下榻处,做完训诫,已是落日无光,暮色上浮。

温如吟在潮生堂门前站了会,不由望向东边的两处阁楼,白沙汀和流霜斋。抱素楼后院除了这三处地方,其他殿宇全部用来给学子就寝用了。

是她安排的。

潮生堂是历代抱素楼掌楼人新妇的寝居,白沙汀里住过苏彦,流霜斋中住过江见月。

“皎皎还在长身体,流霜斋日照最足,给她吧。”

“皎皎喜欢流霜斋的,和白沙汀隔溪相对,一推窗就能见到师父。”

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恍若隔世。

“外头巡视的官员换不换都无所谓,你同一个后生晚辈置什么气!”这日薛谨也在,到底是从这处出去的,如今门楼重开,为国纳士,纵是廷尉府事务再繁杂,他总要过来看一看。

“我就见不得有人步步侵城略地,鸠占鹊巢。”她抬步从东边小径出楼,观一路景致如旧,旧人不在。

“浑说什么!”尚未离开抱素楼,往来还有侍卫巡防,薛谨低斥了她一句,“抱素楼如今是官中的,方大人也是为朝中办事。”

即将出楼门,温如吟侧首看前头正殿中已经开始点烛,人影落座,便知是君臣二人宴饮中,“你扯的话题,冲你说两句还不行吗?”

早过而立的女官,在昔年学府中,在同门师兄面前,抛开白日的端雅肃正,露出两分不讲理的娇憨。

她原是极有分寸的,话语出口,经风即散,不落六耳。这日莫名有些恼了。

“尚留一抹微光,城中还未宵禁,唤上玉儿和你家陆郎出城策马如何?”薛谨见她眼角泛红,积压了许久的眼泪就要滚下,开口提议。

“那差人和他们说一声,我们先走。”

西郊旷野,二人在暮色中驰骋,身侧还有三匹无人骑坐的马一道奔驰。

最初是五骑。

钟离筠破门出走后,便是苏斐带着他们来此散心,但还是留一空马当人还在。

苏斐战死后,苏彦领头来此饮马狩猎,留二马同行。

如今就剩他二人,竟已是去者多,生者少。

故人次第凋零。

“凭心而乱,要说这方大人哪里做的不好,确也挑不出错来。”已经策马十里,两人翻身下马,牵马而行。

温如吟接过水壶饮了口水,“但是,我就是受不了他烧了三师兄的遗体。即便师兄有罪,君主已判,流放已罚,便是已经生受过。他之身后事,姓方的有何资格来碰!纵是为君而行,也是逾越得很。”

论起君主,温如吟合了合眼,“你说,陛下如何会将抱素楼给他执掌的?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

“年轻有年轻的好,陛下需要新血液,提拔也无可厚非,且他同我们最大的不同,便是无有根基派系。”

夜色中,薛谨的眼中也亮得很,因为同样燃着那场将他同门挫骨扬灰的火。却不过片刻,被他理智压下,“罢了,师兄那样的人若是当真在天有灵,大抵只要方贻能真正为国效力,造福百姓,对于他辱他身后事这点事宜,他也不会计较的。”

“为国效力,造福百姓,但愿如此!”温如吟冷嗤道,“那若他做不到呢?他就是这般讨好君上,无功无过,安享太平呢?师兄岂非白白受他侮辱!”

薛谨这会不说话了,在夜色中看她,半晌道,“你觉得咱们这位陛下可是任人作主的人?”

温如吟顿下脚步,眉心跳而豁然。

先斩后奏,方贻逾矩了。

却闻薛谨又道,“根基派系也不是三五年便能形成的,三五年能成者空中楼阁尔。”

“逾了陛下的矩,又无根基,若再无用无德——” 温如吟在这一刻展颜,“届时师兄不许同我抢。”

夜色中,她翻身上马,扬鞭似拔刀凌厉。

“届时只怕陛下的刀更快。” 薛谨亦上马,“吾等且专心己职,上分忧陛下,下不负百姓便是。方贻处,待看来日。”

双骑在夜色中驰骋,一声口哨,另外三匹马便扬蹄而上。

还似少年时光,壮志豪情未减,一身血液未凉,心中存宗旨,跃声群峰中。

——入我楼门者,皆为殉道者。

*

而薛谨口中的来日,再起初的三年里,原是很不错的。

方贻很不错。

景泰十六年,新政由女帝提出,在他和温如吟手中开展,历时三月,圆满落幕。五百人经过六场考教,最后择出三十人获一百秩至四百秩不同官职,于当年腊月进入太常试用,转年三月择优留下十中之三为京官,十中之七去往各处地方上任。

景泰十七年,新政在扶风、弘农两郡试点,温如吟坐镇京畿抱素楼进行最后的审查。其余事宜,如四月里的人员身份查验,六月里的参审官员择取,七月八月两地学子初试,皆由方贻带人赶赴两地亲自督促办理。

为此,七月盛夏,他在弘农中暑又得疟疾,然休憩间仍夜中挑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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