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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沥发问:“方才你与少卿大人在中庭的纷争,老朽也听了个大概,不过我想知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为她求情?”

沈浔:“庭中正跪着的是我的夫人,这个理由可否?”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似有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紧着窗纸上的一瞬影子迅速闪下。

李奇邃气得咧嘴,这沈浔果真不要脸,在姜姐姐面前亲疏有礼,一到旁人面前直接以‘夫君’身份自居,暗里占尽了便宜。

竹沥寻声望去,反被沈浔先行挡住,竹公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老朽观之,你与廊下女子的关系可不像寻常夫妻。”

沈浔:“有官府婚书为证,晚辈无理由说谎。”

竹沥摆了摆手,只言罢了,“我管小辈之间的破事作甚,但你既然为了她来找我,但老朽不妨把这话说得再直白点,就算今日你家夫人跪死在福鹤堂前,这弟子我也不会收的。你若真是她的丈夫,为她好,应该早早将她领回家去。”

“为人妇者,首先应传宗接代,再者就是打理后宅,懂得避嫌。想成个仵作,整日抛头露面,接触男尸,像个什么样子!”

“我的夫人,不劳竹公指教。”沈浔将满水的茶盏,重重搁置在竹沥的身前,滋出来的茶水更甚漫在他竹沥的衣袍上。

这举止看似在敬茶,可竹沥心中却清楚这落盏的话音。

实则喊他,饮茶,闭嘴。

这一瞬的剑拔弩张,让守在外头的李奇邃都看得暗暗心惊。

想让竹沥收徒,就得顺着怪老头的意,沈浔倒好,直接二话不说干上了!简直匹夫!

沈浔反之气焰更甚,“晚辈反而想问竹公为何不肯收夫人为徒?竹公也应了然,晚辈的夫人天资聪慧,殚

见洽闻,虽为女子,但并不输您门下三十三位弟子。”

“只因她是个女子。”竹沥抿下一口茶,眸光不经意间落在案前一卷锈迹斑斑的验尸器皿上,“生来是个女子,就是错。”

“老夫再说一次,仵作一行,从未有过女子先例。”竹沥的话音陡然提高,“且老夫堂中从未收过女弟子。”

“话已经至此...”

“真的吗?”沈浔突然打断。

竹沥:“什么真的假的?”

沈浔站起身子,走近验尸台,修长的指尖从一卷红布拾出一只银钗,放在眼下反复打量,而余光则是微不可察地锁定着竹沥愈发凝重的表情。

沈浔:“晚辈是说,竹公说堂下从未收过女弟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还给我!”竹沥闻言面色惨白,抖着手想去夺过沈浔手中的银钗。

沈浔不急不慢,侧身抬手,让竹沥扑了个空。

在竹沥的眼前,沈浔修长的指尖翻转、摩挲着有些锈迹斑斑的银钗,模样轻巧,看上去有一些岁月。

沈浔问:“此物不是竹公之物吧?”

“让晚辈心生疑窦的是,晚辈手中的银钗还有等等验尸器皿都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都要小上三寸。您的手形极宽,拿这么精小的银钗验尸,着实有些为难了。”

沈浔凤眸微眯,步步逼近竹沥,口气之中无端地带着审问,“还有,晚辈曾听夫人言银钗用于验毒,仵作一般不常备银钗,需要的时候才会从别处取来,一般纯度不高。但这只银钗有些奇怪...纯度精良,做工精美,更像是女子发髻上的钗环。”

“晚辈看得出,这些器物对您十分珍重,或者说那名女子对你十分重要。不然竹公也不会不顾衣襟浸湿,反而先是护着这些银钗、尺、舀。”

竹沥失色地笑了笑,看着衣沿边还淌滴着水珠,道:“你早看出来了。所以,你方才打翻茶盏,是有意试探?”

“晚辈唐突,竹公恕罪。”沈浔作揖赔礼。”

竹沥:“也罢,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看出来的人。”

日落未落,遥近黄昏的天色,给世间万物渡上一层颓色。

半晌,竹沥遥望着案几上的验尸器物,强撑着露出一个笑颜,道:“这些都是小女的遗物。”

第28章

那钻心的痛,竹沥不敢回首。

痛苦的回忆,如潮袭来。

他边回忆边跟沈浔说道:

他有一女,名为竹禾,自小也喜欢专研医术。长大了,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非要学着竹沥当大庆第一仵作,誓要为死者言。

竹沥闻言自然是不肯的,仵作虽为官吏但位卑而言轻,女子为仵作更是不被世道所认可的。奈何竹禾吃了秤砣铁了心,吵着嚷着要学,竹沥也不想让祖传的本领失传,也跟着动了恻隐之心,就通通传授给了竹禾。

竹沥回忆往事,面色痛楚,却强忍着继续说道:“都怪我,传授禾儿验尸之道,都怪我啊...”

“离开我的第三年,她嫁到闽南,因为她是女儿身,无法去往公廨或府衙任职,只能在坊间当个无名的仵作。

“那年,她接了一个案子,尽管这个案子早已被县衙定为自杀。可死者老母不信,遂找到了禾儿,请她再次验尸。就是那次验尸,为她的死埋下了祸根啊....,禾儿得我衣钵,很快就断明死者并非自尽,而是被人用白绸勒喉窒息而死最终伪装成悬梁自缢!”

说及此,竹沥胸腔起伏不定,狂咳不止,话音中断。

而推敲出一切的沈浔,继续说道:“其实是真凶与县衙勾结原本想以自杀结案,没曾想死者母亲找到了竹禾继续验尸,县衙绝不会让竹禾将真相公之于众,他会想办法,让竹禾闭嘴。”

竹沥缓了缓,接着说道:“你说的没错,这事情愈演愈烈,民怨沸腾,禾儿想替死者伸冤,遂只身上了公堂,与之对簿。可县丞太狡猾了,反倒先诬赖起了禾儿搬弄是非,说她乃一介女子怎会懂得验尸,要让她和三名仵作共同再次验尸,说明死因。”

“然而禾儿从不入官场,怎会清楚公廨中哪些腌臜的手段。三名仵作早已提前被现县丞收买,在公堂之上都在指责禾儿搬弄是非、信口雌黄,禾儿孤立无援、清白难辨,最终被县丞以莫须有的罪名下了大狱。”

说至此处,竹沥欲坠未坠落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而禾儿性子刚烈,不肯就此受辱,最终自缢在了狱中。”

沈浔声音依然清清凛凛,甚至不带一丝温度,打断道:“所以,竹公并非是不肯收夫人为徒。”

竹沥抹了抹了脸,对着沈浔道:“仵作行人位卑,向为世人所轻。就连禾儿的死,也无人在意,老朽都不能为其鸣冤。”

“老朽为男,尚且如此,更何况女子?先前对你和姜姑娘皆是虚言,唯有一句是真的,这世道身为女子,本来就是错的。老朽是为姜姑娘好,不想让她走上禾儿的老路,也不想让你再尝到失去所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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