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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天高。

八月十六这天,曦光未露之时离渊就已站在寒潭水栈上。天上星子尚未隐去,遍山清凉的秋光。离渊身后不远处摆着一局残棋,是某日与微生弦闲来对弈,未到终局。

他和微生弦下过不少棋,有输有赢,微生弦说他棋风举重若轻,步步为营,他亦深知微生弦喜欢伏线千里,百密无疏。

离渊捧着一方剑匣,将它放在棋局边,打开,是怀袖剑。前年八月十五的夜晚,他带着怀袖剑来到幻云崖,那时候,怀袖剑发出长久的、凄哀的鸣响,今天,它却只是安静地待在匣中,仿佛在注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手中一片琉璃莲瓣,离渊把它轻轻握在手中,静静遥望向东方天际。

那里是苍山最高的一座山峰,他曾经邀叶灼来到那座峰上,带他飞去北冥之海,看背负青天的海鲲,看界域尽头的月出。今天,那个人又站在那里。

穿着自己为他选好的衣袍,不繁丽,可是很好看,更利落,像心头一滴血,剑上一抹红。美人如名剑,皆不需要过多装饰。他的剑就是他此生最浓烈的记号。

这一天,离渊没有在他身边。

可是他又从来在他身边。无我剑安静封在娑罗圣木的漆黑长鞘里,就在那人手中。

铸剑师境界有多高?离渊不知道,可是再高的境界也是人,怎么就能够锻打真龙心鳞。那么,就是它自己也愿意了。

分出输赢的从来只有一剑,难道从那时候就已经注定。

像是感受到某种注视,叶灼拿起剑,手指缓缓摩挲过剑鞘。

本命剑在鞘中发出隐隐的鸣动,像在回应。

莫名地,叶灼想起离渊。

到了这个时候本应什么都不再想,他的心境原本也是如此空净澄明。但是身为剑修,想起本命剑,似乎并不需要纠正或打断。

这柄剑已经陪了他十一年,快要十二年了。很多时候都只有它在叶灼身边。

它是一柄沉静的剑,不像相奚剑,那种几乎可见的寒凉会透过剑刃酷烈地散发出来,也不像怀袖剑,世间所有的色泽都在剑身温柔地舒卷。

这柄逆鳞锻成的长剑就像一片从来不言的渊海,地裂山摧,烈火焚身,一切剧烈的变动都会在绝顶的爆发后隐入万古以来的海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它一直在叶灼手中,但更多时候。那片海好像就在叶灼身后。

也许最开始,他只是想要世上最好的一把剑。

也许人生初见,睁开眼,在海天一色间蓦然对上一双灼亮的金色龙瞳,一种仿佛等他已久的、欣悦的神情,一个如此优美,如此强大的墨色的生灵——

也许他很喜欢。

手指最后一次拂过剑上铭文,叶灼平静地望向东方天际。等着日升之时,第一线遥远的天光。

鸿蒙派的驻地里,沈心阁从沈静真背后冒出来:“师父,你不画杀字符了?”

“不画了。这是平安符,消灾解厄,遇难呈祥。”

“画给谁?”“画给天下人。”

“教教我,我也来画一个。”

冶剑庐里有客来访,铸剑师的小徒弟打着哈欠出来迎客。目光最后停留在来客腰间剔透澄明的太玄剑上:“原来是你啊,剑真好,我可以摸摸吗?”

雍京郊外,百官在侧,万民聚首。那宏伟的高台已经筑起来了。雍氏以玄鸟为图腾,自古来都保留着某些神灵巫祝的传统。

天下大寒方才消解,短短苦夏过后,下一个冬天又即将到来。帝王罪己,就选在今日,大礼祭天。

其实雍帝功业世人尽知,身为帝王又有何罪?只是人力有穷,只是天命有尽。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上清前山,同样仙客云来,热闹非凡。来自上清各宗的十二人仙护卫着中央天坛,交好门派尽数前来,为首的都是执掌一宗、德高望重,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仙道宿老。

登仙大典十年一次,乃是一切修仙人毕生所愿。故而,身为连接着登仙路的第一大派,上清山依然还能维持它的体面。只是剑宗依然闭宗不出,算是白璧微瑕,需要稍作遮掩。

天际,第一缕云霞焕然涌现。

登仙大典的庄严乐声响起的那一刻,万里之外的叶灼平静抬眼,看着天幕正中即将铺天盖地亮起,好让整个人间界都能看到的五色仙霞。那是天与人交际的征兆,任何人间法宝、任何地上人仙都无法营造的异景。

有如此奇观伟力,让凡人敬畏仙人,让下界拱卫上界。叶灼看着那些绚烂的云霞涌现,像有宏伟的天门渐次打开,通天的道路会像天上人放下的绳梯一样缓缓垂下,层层展开,地面上的人沿着它攀登向上,终于从这片灵气枯竭、道统断绝的人间,被接引到辉煌的仙界。

叶灼手指握住剑柄。

有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斩开通天路,杀上仙界。对你来说并不难。”说话的是桃花山的逍遥老道。

“可是我不想上去。”他说,“我要上面的人下来。”

那天,不度观青灯飘摇,逍遥让的神情深沉莫测。

“往上走,不难。难的是往下来。”逍遥让说,“若真如此必遭大道天谴,你又是何苦来哉。”

叶灼也说不清这样的念头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只知道,曾经有几个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了它。

那一天,有一条墨龙把他按在寒潭水岸,以退为进,步步为营,问出他心中一句话。

他说他不想去仙界。他说他不喜欢。

也许那一点不喜欢并没有多么起眼,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所以他不选了。他不去了。有人教给他什么是生气,他学会了。

在那以后,滔天的火在他心中烧了起来。此起彼伏的烈火为他指明了道路,那一刻他就明白,这是自己此生唯一会走的一条路。他要让一切都结束在人间界。

只是会更危险,结局也已经注定。并且,他连到底有没有路可走都不知道。他只有他手中剑。

所以他推开了龙离渊,去了不度观。

好像已经开始了,天空正中霞光大盛,照亮了整个人间界。

“上界到下界,从来无路。”逍遥让说。

“但仙界到人界,也许真的有一条路。人间的灵气和灵脉可以送上去,仙界的命令和倚仗可以送下来。人间和仙界的秩序早就被他们变得千疮百孔。大道早已有缺。可是你要找到那一丝天裂在哪里。找到了,才能将它斩开。”

“到那时候你斩开的,不是你自己的通天路,也不是那个人下来的道路,你斩向的是人间和仙界之间自古以来,千万年不变的规则。那以后,所有事都不再能够预料。”

“也许仙界会震怒,也许天道会惊骇,也许所有道都会崩塌,也许那道裂痕根本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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