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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涌起新的眼泪。

颜季明语无伦次, 他哽咽道:“爹也没有啦, 阿爹的舌头被拔了……”

“颜家三十多口, 全丢了……”

“叔父, 不要当官了,回家吧……”

颜真卿慢慢擦掉了眼泪。

他伸出手安抚性拍了拍颜季明的肩膀。

颜季明汪地一声扑进颜真卿的怀抱。

他明白叔父拍他的肩膀是何意,颜家家训, 生不可不惜。

他的父亲与叔父都是心有大志向的人, 怎么会因为一个天幕,就不再做官了呢?

能将自己的生命献给效忠的大唐,他们应当是开心的。

他们想来也是会为自己的选择而骄傲的。

于是颜季明又磕磕绊绊:“我只是太过伤心,你是我的叔父, 他是我的阿爹,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

颜季明嘘嘘鼻涕, 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

他像天幕里, 害怕地抖着身子都还要对着自己阿爹说不降一样, 此时他眼泪断弦, 却咧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是为你们骄傲的。”

颜真卿难得拿出了长辈的模样, 他拍着颜季明的后背, 想着天幕里谨记颜氏家训的孩子:“叔父与阿爹, 也为你骄傲。”

颜杲卿甚至不忍直视天幕里那老人对着两口棺材的哀伤身影。

那发须皆白的老人, 是他的弟弟。

“颜真卿被叛军李希烈囚禁。”

“他面临的是跟自己堂兄一样的处境。”

“降, 还是不降。”

天幕里,他弟弟颜真卿已七十六岁,却将腰杆挺的笔直。

“君等闻颜杲卿乎?是吾兄也。”

他满是沟壑的脸全是自豪,无半点畏惧。

在他身边的,是一棵双人合抱的树,其上悬挂着一条白绫。

他的生命,就在这棵树上终结。

颜杲卿看着天幕里的老人,笑着流泪:“吾兄,吾兄……”

他的眼泪将视线模糊了,微弱的光晕中,那满是沟壑的脸像是与一张稚嫩的脸重合了。

家中书房,他手拿一本家训,为身边的弟弟念着:“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

他念一句,弟弟跟着读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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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刚刚开春,外头枝头积雪初融。

他在教弟弟读书,而他的儿子就在院子里,拿着树枝敲打枝干。

雪簌簌落下,窗外传来了咯咯的欢快笑声。

他对外面吼了一句:“家训都背下了吗!”

外头的孩子一知半解:“记下啦记下来,不可苟惜不可苟惜!”

彼时他怀揣着建功立业的豪情,尚且不知道家族的命运。

君子生而有为,他应当为大唐做些什么。

他做到了。

颜家所有人,都做到了。

天幕上展示了《祭侄文稿》。

于是,天幕下的所有人皆能看到颜真卿的真迹,看到这篇文章是怎样落笔,又是怎样被涂抹。

颜真卿生怕自己词不达意,不能很好写出自己兄长与侄儿的忠诚,又担心自己因过于怨恨贼臣不救,而倾注太多的怨恨,于是写了又划掉,划掉后再重新组织词句。

张九龄将满是圈点勾画的文稿一行行看过去:“他将贼臣拥众不救,改成了贼臣不救……”

萧崇留下眼泪:“他这是几番平复自己的心情后,才写下的文稿。”

“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

“这句被几番涂改,父陷子死,短短的时间,他痛失了兄长和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侄儿。”

“这其中感情让我们旁观之人都身陷悲伤难以自拔,更遑论作为他们亲人的颜太守呢?”

“最后,连颜太守也死了啊……”

大殿前所有人都哭了。

天幕上展示的字,就是拿出来说是当世第一都无人反驳。

这一字一句之中饱含的情感,除了颜真卿,再无人能写出。

颜真卿的字,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有喜爱临摹的官员喃喃:“我此生临摹过无数作品,每一份临摹都可有九成相似。可如今见了这《祭侄文稿》,我却没把握能将其临摹出来。”

“这世上除了颜真卿,再无人能写出如此文章。”

[我是第一次知道,颜真卿是这么死的。]

[我的心好痛啊,写天下第一楷书的颜真卿,在这个时候写下的天下第二的行书。]

[如果这天下第一的虚名能够换来颜真卿兄长侄儿的命,想必他是愿意的。]

[颜真卿被缢死了……]

[最让我感动的是颜真卿那句“守吾兄之节”。]

[他想继承兄长的志向,将颜家的忠义长长久久延续下去,他做到了。]

颜杲卿看到了那句“他想继承兄长的志向。”

满目文字,皆是出于弟弟颜真卿之手。

弟弟写的字有多好,他是知晓的。

拿笔便是无限的风度,落笔从容自信。

他现在还能想起在家时,弟弟得意的脸庞。

可那样骄傲恣意的少年郎,在颜家三十多口都死了之后,守着所有人的牌位,守着心里的“吾兄之节”,守着颜家的风骨,沉默地活在人世上。

死人死过便不再有痛苦,可活着的人始终处在悲痛之中。

他死后的那些年,他的弟弟是怎样过的呢?

午夜梦醒时分,他可还会想到颜家那少了的三十几口?

每逢佳节亲人团聚的时候,他的弟弟颜真卿,只能对着几个牌位发呆。

想到此处,颜杲卿泣不成声。

李隆基看着天幕,沉默不语,颜氏一家的忠义,以及他们悲壮的死法在他心头久久盘桓。

他轻飘飘的一个命令或决定,关乎的是无数的人命。

曾经他以为人命何其轻。

不仅没有丝毫重量,哪怕消失也不会有一点痕迹。

但现在李隆基只觉得沉重。

他肩膀上沉甸甸的,是无数条人命。

颜家的灵魂上承载的是忠义,忠义逾千斤重,压得他弯着腰,喘不上气。

他是一个帝王,从来从曾想过会以这样的视角,深入到战场,去看战场的每一处细节,去身临其境地感受着百姓的每一份恐惧,士兵的每一份绝望,还有那些为节气而死的将军将死之前的无奈与痛苦。

封常清和高仙芝之死,为他展示的是边将之间的友情与他们的赤胆忠心。

哥舒翰之死,为他展示的是老年之将的无奈和饱受良心折磨的煎熬。

颜杲卿、颜季明和颜真卿,为他展示的是整个家族生生不息的永久传承。

如果他不枉信小人,那么封常清和高仙芝两个心为大唐的将军不会死的如此冤枉。

如果他不执意让哥舒翰出战,那么这个已经中风虽是都有生命危险的老人,不会在颐养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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