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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心思再去议论这两桩骇闻,眼前出现了一件更棘手的事。
隆庆帝因为遭受巨大打击,靠丹药撑起来的衰残身子难以为继,接连数日呕血不止,卧床不起。这一回,不管是太医
,还是道士,都无能为力了。
朝臣操心嗣君人选,赵骞已逝,隆庆帝只剩三子。两个成年皇子,一个腿有残疾,一个母为异族,从小就被排除了继位的可能性,在朝中无根基不说,也不曾习过政事。而小皇子还在襁褓中,幼子临朝,例来是大忌。
无论哪一位都难当大任。帝座不稳,就会给有心人可乘之机,未来朝堂风雨似乎近在眼前。
隆庆帝没有让朝臣担忧太久,痛快地下了诏,兄终弟及,传位给越王。立诏不久后,隆庆帝在一个深黑无月的夜晚咽了气。
国丧钟响的那天,钟京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天地一片银白,街上几无人烟,偶尔有乌鸦飞过,啄食屋瓦上的白雪。
马车辚辚地碾过雪水融化后的街衢,停在大理寺门前。晏元昭身披雪青鹤氅,从车上下来,走进衙门看管最严的那间监牢。
牢里昏黝黝的,狱卒特意为长官多点了两盏油灯,才恭敬退下。
霎那的明亮唤醒了沉睡的囚徒,铁链滞响几声,裴简抬起僵硬的颈,看向来人,“明光。”
“你来了,是不是意味着我快要死了?”他笑问。
“没那么快。斩期未定,最早也要一个月后。”晏元昭脱下鹤氅,学着裴简盘腿坐在稻草上,与他平视。
“没想到我还能多活一阵。”裴简满意道,“我比狗皇帝活得还长呢,昨儿听到丧钟,乐得我半宿没睡。喏,父子相残,前后脚下了地府,我的家仇,也算报了。”
晏元昭审过裴简的属下,对裴简在宫变中扮演的角色心里有数,此时倒也不避讳,“你能想得开就好。”
裴简没想到他会附和,手里想摇扇子,扑了个空,便拾起地上一枚稻草摩挲着。
“没什么想不开的,成王败寇,就这样了。这些年,我们裴家全都靠这个目标吊着,虽然败了,但也松了口气,就是可惜了姑母。”
裴简在狱多日,悲也过痛也过,心态早已平和。
“不过有一点我没弄明白,”他道,“你最多只是猜到我有谋反意,怎么敢冒险调兵来阻我,而且你手中没有兵符,河东卫竟也任你调动。”
“那是因为我骗了你。”晏元昭在裴简惊讶的眼神里解释道,“你说得不错,我无权调兵,也没有调兵,你看到的骑兵只是几百名运送兵器的河东卫士。之所以显得兵多,是因为我安排了人在后方不断用鼓仿出马蹄奔踏的声音,再加上天有大雾看不分明,你便信了我将河东卫悉数调来的谎。”
当日晏元昭闻定远侯薨,担心裴简借机起事,便折回庆州,以运兵刃回京的名义向齐烈借了一队人马。庆州军器坊每年输送兵器上京,都需河东卫拨人护送,因而晏元昭此举,不算越权。
“原来如此,兵不厌诈,妙啊。”裴简叹道。
“此计是阿棠想出来的。”晏元昭道。
裴简反应也快,“是那个女骗子?”
“是我夫人。”
“哦——看来夫妻感情很好啊。”
裴简怪笑出声,在人生的最后关头,还能打趣好友,真是难得。
晏元昭垂眸,如往常一般不接他茬,另道:“你的几位叔父兄弟都按律判斩,裴家其他人则处流刑。裴谦和你的外室我已藏匿起来,会保他们一辈子安全无虞,衣食无忧。过几日,我想办法带他们来看你。”
“谢谢。”裴简端正姿态,给他磕了一个头,“你一个刑狱官为我枉法,我心中有愧。老实说,我以为你会义正词严地骂我,然后与我割袍断义。你为何不怪我?”
晏元昭叹了口气,“你违背君臣之道不假,可于父子之道,我不觉得你错。我和你毕竟为友多年,知你心中一直耿耿于怀令尊的事。要说怪,我倒有些怪我自己,没有察觉你的计划。若我能及时纾解你,劝阻你,事情也不致到这个地步。”
裴简怔然良久,忽而正色道:“明光,我一向以为你严酷无情,六亲不认。是我想左了。”
晏元昭微哂,不知是与阿棠相处久了,他因此发生了一些变化,还是阿棠帮他发掘了他潜在的另一面。
他认真道:“其实我还想谢谢你,你把阿棠送到了我身边。你常说要给我介绍美人,这个媒人,你是做成了。你当初怎么想的,要用美人计来窃取我手中账簿?”
裴简大笑,震得铁链格格作响。
“那个账簿,是我为了赢得太子信任的投名状。要是找个飞贼夜闯公主府,恐怕要唤起长公主关于驸马遇刺的不好记忆,我只好智取。刚好那时阿贞怀了孕——你应该猜到静贞身份了吧?”
“她是沈尚书的女儿?”
“准确说,是沈司直的女儿。”
晏元昭惊讶地挑起眉。
裴简恨恨道:“那对父子就是对混蛋。小的弄大了丫鬟的肚子不敢认,推给了老的,老的是个伪君子,不情不愿地认了,却不愿养。阿贞受了很多委屈,我在崇真观认识她的时候,她遍体鳞伤,很是可怜......”
他停了停,“阿贞有了我的骨肉,不可能再回沈府,于是我让阿贞死遁,找人假扮她进了沈家,既可借此耍弄沈家父子,又能试着接近你,一石二鸟,可谓妙哉。”
他笑道:“我没想到女骗子那么能干,不仅真盗走账簿,还把你勾得魂不守舍。我曾劝她留下做你夫人,可她不肯。我看你郁郁不乐了四年,实在不忍心,就把她找来,重新送给你了。”
“难得你做一件好事。”晏元昭叹道。
裴简收起笑,“明光,我欠你一句道歉。”
“我从没想伤你。云岫在河东的刺杀,是阿贞的命令。”裴简苦笑,“我这位夫人,不太爱听我的话。”
“没关系。”晏元昭道,“我的夫人也不爱听我的话,我理解。”
裴简忍俊不禁。
“明光,你知道么,我想着等我做了皇帝,就让你做我的丞相。我只管耽溺酒色,把政事都交给你处理......”
“我还想过,我有儿子,你将来生个女儿,结个娃娃亲,咱们做亲家。不过阿贞不太愿意,她对你颇有微词,现在蒙你照顾,要是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倔骨头......”
裴简唠唠叨叨的声音在静谧的囚室里回响,晏元昭敛衣静静地听,油灯幽亮的焰苗在石壁上映出长短不一的影儿,寂寞地跳啊跳。
晏元昭想,他应该给裴简带一把折扇过来。那样,他会说得更带劲儿,最好一口气把他下半辈子对他的揶揄打趣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