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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入宫那年是十六岁。

十六岁,成了皇帝的妃子。

她一个人,在这黑暗的深宫之中,背负着家族的荣耀,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她的儿子死在雪天,她的政敌也死在雪天,而现在,轮到她了,她竟也这般凑巧,赶上了这最后一場春雪。

儿子死前曾不停地念叨着:幺儿,红花开了,要开始死人喽。

那时只觉是人之将死,口中便开始说胡话。

可是呢,可是,他们都先继死在冬季,梅花盛开时节。

她强悍了一生,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濒死前的形销骨立,唯独这个孙子不一样。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大概是这世上最对不起他的人,如今死前,却也不能叫他好过。

喬砚啊喬砚。

他大概是天底下最良善的君子了,只是今日过后呢。

还能吗。

他还能守得住他的道心吗。

可是,她不甘心,即便是快死了,她的脑海之中也仍旧是不甘心,她怎么可能会输给陈怀衡呢?

她算计了一辈子,可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他的身上栽跟头。

想起当初之事,也仍旧是恨啊。

她竟在几个皇子之中,选出了最狼子野心的那一个。

如果当初她选的是陈怀霖呢?

是不是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太皇太后想得胸口都闷,却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死死地抓了陈怀霖的手。

她的眼角,落出了泪,这一捧泪,是道不尽的心酸。

“喬砚,祖母对不起你,祖母对不起你......”

陈怀霖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回握着太皇太后那只手,他一边摇头,一边道:“皇祖母不要说胡话了,您没有对不起的事。”

他仍旧沉溺在悲伤之中,眼眶竟都不知是什么时候变得泛红。

他没有亲人了。

如果皇祖母也死了,他也快没亲人了。

可是,太皇太后竟笑了,她眼中分明是痛到极致的情绪,可是下一刻却笑了。

她对陈怀霖道:“乔砚,你还记得你父皇刚离世那会吗?”

“怎么了吗?”

太皇太后问他:“你可还记得岑岑亲手写下的那封传位诏书吗?”

听她忽地说出了那旷日离久的事情,陈怀霖的眼中也难得出现了几分呆滞:“皇祖母提那个是做什么?”

太皇太后偏过头去,合上了眼,不再看他。

她道:“一开始你父皇是要立你为帝的啊。”

当初立陈怀衡为皇帝的诏书,是太皇太后逼着躺在病榻上的皇帝立下。

现在算起来,已经过去有九年了。

九年前,在乾清宫发生的那桩旧事直到现在竟也记得清楚。

那是永远不能被忘记的,永远也不会被忘记的,一直到她死。

先帝仁宗也是在一个冬季驾崩的。

那天,乾清宫的梅花开得正正好,后苑的梅花香气都已经飘进了殿内,满屋子都是香气。

仁宗爱好不多,平日里头也就只是喜欢逗逗蛐蛐,附庸風花雪月罢了。他或许是有其他爱好的,只是,那些爱好不被太皇太后喜爱,不被群臣允许,所以便一并慢慢废弛了。

他当初是十三岁登的基,算起来比后来的陈怀衡还大了三岁。

自然而然的,陈怀衡经历的那些事情,他也都经历过了,可他大概就是个懦弱的性子,一旦被压迫便再也起不来身了,不管是朝中大事,又还是后宫娶妻,都要听母后的,必须要听母后的。

他是皇帝,可是却没有支配政权的能力,他分明才是主人,然而,他只能受人支配,而且,对于支配他的母亲来说,他必须要讨她欢心,满足她对他的控制,才能获得她的喜

爱。

不然的话,母亲的冷脸与惩罚,他是决计没法消受的。

可是,不说是帝王了,便是世上最没感情的阿猫阿狗,那也都是会有些反抗精神的,若是它们受了气,总是要龇牙咧嘴,大喊大叫的,可是他呢,他受到了压迫,却也只能让他愈发得毕恭毕敬。

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岑岑到了他的身边。

岑岑是个卑微的小太监,刚好,他也没有高贵到哪里去。

他对他的情感大约是寄托于自己的无能与孤苦,只有在岑岑面前,他觉得自己才终于像是个帝王了。

岑岑在家中年岁最小,他对先帝说,家中都叫他“幺儿”,后来,仁宗便一直唤他幺儿,一直到了死前,他也喊着他的名字。

太皇太后大概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和这小内监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干系,毕竟仁宗甚至还会因他同她吵架。可是,她仍旧是太高看仁宗了,照他的胆子来说,是不敢做出那些如有实质的事来,而且,那样的情感寄托,更与什么男欢女爱沾不到边。

仁宗是在快到四十岁那年的一个冬天之中,生了一場重病。

病来如山倒,一下子压垮了他那本就不大强悍的心。

许是他的儿子和他一样福薄,他已经死了两个太子了,倒在病榻上,他想要立下自己最满意的大孩子,陈怀霖为帝。 网?址?发?B?u?页?ì???ǔ?????n????0?②?5?????o?m

怀霖是个好孩子。

他生病的时候,他总是会来看他,他的书读得也很好,听人说,他在朝中的表现也不错。

他想立他为帝。

当然,其中也有极其隐秘的一点希望,他希望怀霖能是个厉害的帝王,以后千万不要走了他的老路。

那太累了。

不管誰来走都太累了。

他撑不住了,可他也再不想让孩子们重蹈覆辙了。

他下了决心,让岑岑替他写了诏书,那个时候,他已经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她来了。

母亲来了。

她坐在他的床边,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得清她那薄情的背影。

这么多年,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幼年的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去上早朝,她牵着他的手早在长长的甬道中,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朱红宫墙就像是一道四四方方的棺材,压得他快喘不上气来了,母亲的背影冷酷而无情,母后的手冰冷没有温度,仁宗抽回了自己的手,可是,母亲也仍旧没有回头,她步伐坚定,一如既往地走着,她忘了自己的儿子被她落在了身后。

母亲的背影一如既往冷漠,让濒死的仁宗觉得无尽的寒凉。

她没有回头,仁宗仍旧无法看清母亲那张刻薄的,慕权的脸。

母亲说:“立五子吧,立怀衡为帝。”

仁宗岂不知她心中算盘,她有一个傀儡儿子还不够,她还要延续她的权利,在她孙子的身上将她所执掌的权利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仁宗强撑着气辩驳:“衡儿......他资质平平,不堪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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