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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衣服里头,别人不掀开衣服细查也看不见。

葫芦里装着姜茶,辛辣刺鼻,却能驱寒,喂了云佩喝完,她又把葫芦藏起来。也跟着坐在了地上。

这一日的光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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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清宫里,康熙正在批奏折。

张英站在下头,问起大行皇后的丧礼。康熙想了想,说:“吴三桂动作频频,如今不宜奢靡铺张,国库里的银子不多了,留着做边界的军饷吧。”他写了两个字,又说,“那些个在外征战的将领们不必叫他们回京奔丧了,照旧在外头抵御强敌。”

张英应下,过了一会儿,上头没有声音,他难免在心里忖度着皇上的想法。

要说皇上和钮钴禄氏有没有感情,这外头的人都知道,多半是没有的,毕竟也才相处了一年,更何况他们这些经历了除鳌拜的大臣们,自然也对康熙心里头的想法心知肚明。

可前些时候皇上的举动也叫他们意外啊。遏必隆全家都下了大狱,死的死散的散,活在这世上的只怕也找不出几个了,皇上还叫人去祭奠,这就叫人有点想不通了。

或许是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康熙在上头开口:“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满洲大臣们的支持很重要,总不能内忧外患。”正是因为要抵抗吴三桂,他才会在去年立了钮钴禄氏为皇后,以此稳住满洲大臣们,获得他们的支持。

张英这才恍然。

还没等他说什么,康熙又问:“正月里头和你商议的开博学鸿词科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博学鸿词科是康熙想出来的能最大限度提升汉人参与政事的办法,前面满清入关得罪汉人太狠,许多的文人志士以满清为恨,选择了归隐山林,到如今,朝廷里头的汉人官员也并不多。等到他借着满洲大臣们的手收拾了吴三桂,就得再次削弱满洲势力。

这,就是他的平衡之道。以满治汉,以汉制满。

后宫,亦是如此。

张英在底下回话:“考试时间定在了明年三月,由外省二品大员互相引荐,也广纳学子,如今进度还算不错。前朝有大儒顾炎武,虽不曾亲至,可咱们的人去问询过,他也不阻拦自己的弟子参加。”

康熙点头。

手头的政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他丢下笔,还没开口,梁九功就从外头进来:“主子,事儿都办好了。”

张英正疑惑是什么事,就听康熙说:“她还怀着孕,皇嗣为重,叫贵妃多加照看。”他瞬间就明白了,原是交代后宫的事情,如今宫里头还怀着皇嗣的,也就一个乌雅贵人吧。

他不敢多加探听,悄悄下去了。

康熙叫人收拾东西,扭头说:“走吧,去看看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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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刚准备陪云佩出去——虽然佟贵妃说了云佩能半个时辰出去一趟散散脚,云佩也不肯出去多次惹别人的眼,只有到了身体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会出去一趟。如今正好过了一个时辰,云佩有些腿酸,叫云秀扶着她出去。

才走到门口,就碰见了前来祭奠的康熙。两拨人正好在门口撞上,云佩戴着的白帽正好从头上滑落下来,就叫康熙看见了。

云佩抬头,又低下头:“皇上。”

她的腿有些酸软,蹲下去的姿势虽然标准,却难免有些摇晃。

梁九功站在康熙背后,隐约冒出来一个念头——难怪都说女要俏一身孝呢,瞧瞧乌雅贵人,穿着一身白,这么近的距离,看起来格外清秀可人,我见犹怜啊。

等想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在皇后灵前颇有点不尊重,顿时收起了所有的心思。

可显然康熙是看见了她的,也瞧见了她摇摇欲坠的动作。他望了望灵堂里头,问:“不是叫你隔一段时间就出来散散么?”

她们在门口挤着实在不像话,云佩快速回答:“佟主子心善,交代了人照看奴才,只是奴才想着皇后去了,她生前对奴才们和气又好,总要好好送一场。”

康熙先是一怔,然后哦了一声。也不再和云佩说话,径直进了灵堂。

才刚进来,佟贵妃就迎过来,她目光在门口晃晃,问:“万岁爷和谁说话呢?”孝服遮住了人影,她看不出来是谁。

康熙表情淡淡的:“没谁,这边怎么样?”

佟贵妃就牵出一抹笑:“都妥当安置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她想叫表哥夸一夸她的才干。可康熙看着她脸上的笑,心里忽然有些不大舒服。

虽说是他刻意叫佟贵妃和钮钴禄氏互相制衡,可钮钴禄氏已经没了,佟贵妃再高兴也不该在灵堂上露出笑的模样。他再看佟贵妃的脸,就瞧出来佟贵妃脸上擦了粉,这香粉敷在脸上,看着格外得明显——要是真在灵堂上落了泪,这痕迹也不能一点也没有。

他又想起刚刚撞到出门的云佩,一点脂粉未染,脸上的哀戚也真,心里头忍不住地就把她和佟贵妃放在一块儿对比了一下。

比较完了才意识到这样不太好,又轻轻放下了。

佟贵妃已经亲自捧了香过来:“万岁爷。”

康熙接过,认认真真给钮钴禄氏上了一炷香。

站在他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黄布纠缠的棺椁,里头的情形一点不见。他看不到钮钴禄氏,只能听到佛经诵读之声,应着喇嘛们魂幡响声,心里那一点愧疚忽然就升腾起来了。

人一死,一切过往也都如云烟散了。

他想起二月初五那天,钮钴禄氏叫人去干清宫请他,他因为朱广新禀报的事情心中不豫,还是先去了太皇太后那里,被太皇太后劝了两句,才怀着不高兴的心思去了坤宁宫。

那会儿钮钴禄氏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了,见了他也不行礼,只闷声问了一句话,那句话,他到这会儿还记得。

她问:我知道皇上是为了满洲勋贵的势力才要我进宫,我曾怨恨过,后来也释然了,如今只想问您一句话——您后悔过吗?

说完也没等他回答,径直背过了身。

后来康熙一个人在坤宁宫默默坐了许久。

如今,他站在这里,想起了那句话——后悔吗?

不后悔的。

帝王之术,想要坐稳大清的江山,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宗、多尔衮等人大肆屠杀汉人,冒着全天下的骂名登上了帝位,世祖皇帝四岁登基,为了坐稳满人的天下,后宫一度全是蒙古妃子,后来又冷落她们。他登基的时候,有太皇太后辅佐他,他却也不能完全听从祖母的话,因为祖母是蒙古出身,而他要压制蒙古。连如今后宫里的几位蒙妃,也大多都只是出身于亲近他的博尔济吉特氏。

只有坐到这个位置上,他才明白,这一辈子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舍弃,也有太多的东西要他全力以赴。

钮钴禄氏问他后不后悔。他能斩钉截铁地说出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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