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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宁自然没这兴致,早早就到了营帐中。
可营帐中安静,夹杂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更显得寂寥。
她坐在碳盆边烤火,玉溪陪着她烤,直到骆晋云进帐来。
玉溪见他来,就要退下,他叫住她,说道:“今日伙房那边有许多热水,去打些水来,让你家夫人洗洗吧。”
玉溪听见,连声说“好”,欢喜地就去了。
骆晋云在薛宜宁身旁坐下,说道:“刚刚吴军医说你虽身份尊贵,却平易近人,不怕脏不怕累,还聪明,包扎伤口,做得比他小徒弟都好。”
薛宜宁默然半晌,终是回话道:“他自然不会说就属将军夫人最懒最笨。”
骆晋云笑起来。
见她能回话了,便也知道她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比他想象得更坚韧。
“过几天我会带人去孚良,将战线往前移,你也和我一起去吧,等战事彻底结束,再同我一起回京。”他说。
薛宜宁没出声,轻轻点了点头。
她明白,他所安排的一切都是为她好,而她愿意去接受这安排。
这里的苦寒,是她不曾受过的;这里的血腥,是她不曾见过的;这里每日都有人伤,每日都有人死,不管是败还是胜,都是敌我双方的白骨累累,一条人命,似乎什么都不算。
她吃着从前不可能咽得下的糙米粥和酱咸菜,穿着染了血和药的旧衣,不能每日沐浴,不能顾及手上起了皱,起了皮,整日忙碌,累得腰酸脚疼,也不得不去接受伤残和死亡带给她的冲击。
然后,凉州城内发生的一切会被这些冲击暂时压下,让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
有时她想抗拒,抗拒这种刻意的忽视,她想沉浸在悲痛里,似乎只有这样才是对的。
忘记伤痛,她觉得对不起裴隽。
但她又知道,骆晋云不会允许。
她只好听从他的安排,过一天是一天。
玉溪提来水,骆晋云出去了,她好好沐浴一回,换了身干净衣服。
没一会儿骆晋云回来了,也沐浴过,上床来捧着她的脸看。
她看出他眼底的意味。
心里明白,从离开凉州,他旷了许久,可是……
“我怕我,提不起兴致……”她忍不住道。
她的心里太难受,似乎活着都要花费所有的力气,更别提应付这种事。
骆晋云却没有放过,而是凑近她道:“我让你提起兴致。”
说完,将她推倒,伏下身去。
薛宜宁骤然捏住被角,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营帐外的喝酒欢笑声没了,只有寒风的呼啸声,显得帐中尤其安静。
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愿屈服,甚至刻意去忽视那感观,可他却不让。
天将入冬,阳川之地,早晚尤为寒冷,营帐中时时透着寒气。
但他回来,似乎温度陡升了一大截,比三盆碳火还热。
她终究还是折服了,一边哭着,一边将连日来的痛苦抛诸脑后,将他当成向导与天神,跟着他去投向光明。
直到后半夜,她还抱着他,紧紧贴靠在他胸前。
她在他胸前说道:“夫君,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又说:“谢谢你……”
谢谢他,做了一个丈夫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带她来军营,帮她活下去。
一句也没责怪她,没奚落她、讽刺她。
她突然想,或许当初
裴隽离开那一日,是她的劫难,但她所嫁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骆晋云,则是这劫难之上,唯一的幸事。
他抚着她的头发,温声道:“谢我做什么,你救了我的命。”
薛宜宁没出声。
他说:“你放心,我会打赢这仗的。会收复失地,会大败乌桓,会让这里的流民重回家园,安居乐业。
“你救我这一命,一定是值得的。”
“将军神勇,一定会做到的。”她说。
骆晋云用下巴轻轻贴向她头顶。
其实想问她,如果不为边境百姓,不为抵御外敌,她还会选择救他吗?
如果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决定不了这场战斗的胜负呢?
他对她来说,是大周将军,还是她丈夫?
可是,他不敢问,怕为难她,也怕自取其辱。
如果她沉默,他该怎么办?
所以,没能问出口,不去听到答案,就能假装答案是自己想要的。
第89章
几天后, 中军帐搬至孚良城,薛宜宁也亲眼看到了重新被收复的孚良城。
之前成堆的尸体已被士兵归整后焚烧,一起埋在了城外的荒山。
陆续有流亡出去的难民回来, 寻找亲人, 收拾遭劫掠过的房屋。
与此同时, 两路大军出击围剿乌桓余部,全都大胜。
鲜卑终于认清形势,全面退兵,并向大周求和。
如骆晋云所说,大周以摧枯拉朽之势得胜,不过十多日时间门,这场仗迅速进入最后阶段。
天渐渐严寒,所有人都想着,要在过年前班师回朝。
薛宜宁依然和丫鬟一起在军医身边帮忙,这一日,骆晋风亲自送了个伤兵过来。
那伤兵被人扶着,老远就鬼哭狼嚎,涕泪交加道:“我饶不了那龟孙, 他就是故意的!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连女人都没碰过, 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听上去, 似乎是因校场比武切磋受的伤。
骆晋风扶着哭嚎的伤兵,一抬眼看到了薛宜宁, 立刻呵斥那伤兵道:“什么完了完了,大夫还没看呢!”
薛宜宁看过去,只见那伤兵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由骆晋风和另一个士兵扶着,身上看着没有伤,但微张着胯,一步也不敢走。
听他说的话,她约摸猜出他是哪里受了伤,便朝玉溪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出去了。
到了房间门外,玉溪说道:“夫人,我去看看刘大的药好了没,去端药。”
薛宜宁点点头,坐到屋外的药碾子旁开始碾药。
金创药和止血散都需要碾药成粉,所以每日都有大量的药要碾。
屋内军医已经开始给那伤兵看伤。
伤兵却哀嚎不止,哭道:“军医,我是不是不行了?我都没知觉,给我受这份罪,以后我怎么见人,倒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不知是谁开口道:“行了,以前校尉受了一箭,那伤得血滋呼啦的,后面还不是好了,人家儿子都生了两个了,也就你在这儿哭爹喊娘。”
“闭嘴!”骆晋风似乎不愿人提起这事,一声呵斥道。
没想到伤兵却听进了这话,追着问:“真的?校尉伤在哪儿?”
话未说完,他又开始哀嚎起来,连声喊道:“疼疼疼——”
吴军医的声音道:“快和他说说话,让他别记挂这伤,我给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