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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伯这个当舅舅的,理应厚礼来贺。
又假惺惺抹泪说起莲姐儿、兰姐儿那已过世的娘亲,说宁氏生前与沈姨娘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只差为沈姨娘改姓,填入宁府的族谱中。
最后道:“伯爷近来总是梦见逝去的长姐,心想着,总该圆了长姐生前的一番念想,如今虽是迟了些但也还来得及。”
总而言之,宁家想给沈姨娘改姓,把少津当作自家的外甥。
林氏一边端端听着,一边心里暗讽,这安远伯爵府在名利跟前,当真是连勋贵人家最后一丝体面都不要了,若有此真心,当年莲姐儿及笄大礼时,何至于送来织金换黄线的礼服?又何至于对两个外甥女的亲事不管不问?
可一想,少津得的是新科状元,便不难理解宁家的行径了。
今日来的是宁府主母,而非安远伯爷,无非是想先探探裴家的口风。
林氏把宁家人支走以后,找来沈姨娘,如实说了此事,问沈姨娘的意思。她省得沈姨娘不糊涂,才会这般做。
正如林氏想的那般,沈姨娘应道:“这样的事,夫人与老爷商量做主就是了。”夫人特意问她一句,她应当还以敬重。
接着又言道:“少津唯有夫人这么一个母亲,若论外家也当是林府。再者说,古来当娘亲的,只盼着孩儿能越来越好,奴婢岂敢用少津辛辛苦苦考来的功名,为自己换一时的风头,而让他仕途上添了累赘。”言语中并不屑于那个“宁”姓,她看明白了宁府的意图。
“你省得轻重就好。”林氏微点头,又言,“莲姐儿那边,我也会同她说明白。”
“辛劳夫人了。”
……
家中热热闹闹、欢欢喜喜,裴少淮在六科衙门不曾歇着,殿试过后,六部九卿的事愈发多起来。
他刚读完通政司送来的文书,将一干折子规整好,便见到萧内官过来了。
步履轻快,脸上溢喜。
皇帝宣召裴少淮到御书房觐见。
萧内官是个极谨慎、嘴牢的性子,这回,在前头引路时却透露了一句,道:“陛下派老奴来宣裴大人觐见之前,刚让吏部把朝中的实缺给报了上来。”
言下之意是,皇帝此番宣见裴少淮,极可能是要给他升一升官职。
裴少淮正好官满三年。
谢过萧内官之后,裴少淮边走边思忖,神色颇有几分凝重,对于升官一事并非大欢大喜。
到了乾清宫,御书房里,皇帝与胡阁老还在议事,裴少淮遂行至殿外回廊处静候,岂料在此处见到同样静候召见的裴尚书。
裴珏的乌纱帽擦得一尘不染,愈发衬得帽下发丝花白。
裴少淮略一打量,发现裴珏今日的官服穿得尤为隆重,平日里不常挂着的四色花锦绶、青丝网、玉绶环,皆悬于革带之下。腰上则是皇帝御赐的金缠玉带。
再加之其他的御赐佩件,等同于把过往的功绩都一一悬挂于身上。
裴少淮心中明了,裴珏此番不是寻常觐见,而是前来辞官致仕的。在幺孙外派为官之前请辞。
裴珏听闻脚步声,亦转过身来,见到是裴少淮,神色有几分复杂。他亦知晓裴少淮此番觐见,属晋升官职,皇帝甚至为了他,把朝中的实缺都看了一遍。
世间悲欢并不相同,甚至有些愚弄人,偏在此时遇见大房长孙,使得裴珏不能悄然辞去。
裴珏自嘲自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古卷诗句果不欺人,本官先预祝一声,祝裴大人官运亨达、圣眷不断、平步青云,昔日再回首时,不曾遗留半分憾事。”
“世间岂有不留憾事者?恕下官不敢承。”裴少淮应道。
“其他的可以不承,这‘圣眷不断’却是不能不承的。”裴珏官途已行至末路,说话都变成刻薄了几分,或说是真实了几分,他道,“裴大人年纪轻轻一身的功绩,靠的不正是圣眷不断吗?若是少了圣眷,又有哪句谏言、哪条新政能这般轻易就铺开走通呢?裴大人一开始便尝到这样的甜头,往后自然依旧这般行事。”
明明是一刀刀剜过来,裴少淮听着却不觉得刺耳、生厌。
他并不反驳。
裴珏又道:“也怪不得,裴大人有名师指摘,学识渊博,一笔文章便到了天子身旁当近臣,岂会明白京外官职的处处为难?”他连连发笑,笑得有些癫狂,继续道,“不管你愿意与否,左右你还需喊我一声叔祖父,我便赠你一言,不管是楼还是沈,亦不管是什么抱团的派系,你有圣眷在便不难将其扳倒,终究与你为敌的、最难扳倒的,兴许是你曾经苦苦相守的东西。”
第150章
身在殿外回廊,裴珏压着声线,而犹显得脸上神情格外“狰狞”。
每一句末的气声,急而促,显得那般斩钉截铁。
一阵斜风吹入回廊,裴珏腰间满挂的玉器摇摆撞击,发出铿铿之鸣,而裴少淮的两片宽袖随风轻轻拂起。
衣袍浮动,两袖清风,默默中好似回应着裴珏的话。
半晌,裴少淮笑笑道:“愿裴尚书余年安康,可远远望着,我之所求,绝不会与所守相悖。”
裴少淮岂会不知,依仗皇权终有被皇权所驱使的一日,又岂会不知,位高权重、权倾朝野终有被忌惮、猜忌的一日?
他甚至知晓,即便他一心为民,天下百姓也未必会时时事事站在他这一边。《六韬》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正是因为如此,裴少淮总是循循求进,不敢急于求成。
裴少淮恰似自嘲道:“裴尚书未必能见到下官功成名就,但必定见不到下官割弃所守的一日。”
正巧此时,远处大殿门开,胡尚书从御书房走了出来。
裴珏说道:“裴大人既这么说,本官倒想见识一番,裴大人会如何抉择。”他让裴少淮先入殿觐见。
裴少淮不推辞,先一步入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皇帝喝了口茶水润润嗓,看到裴少淮走进来,欢喜道:“伯渊,你来了。”放下茶盏又戏言道,“春闱、殿试已经结束,你可没由头再躲着朕了。”
裴少淮行礼之后,皇帝先是与他聊起了殿试。
裴家父子三人皆可堪重用,皇帝很是欣慰,口中皆是称赞之言,他说道:“真可谓是虎父无犬子,一门诞双杰,你弟弟写的殿试文章,十分之有见地,力谏开海之余不忘民之根本,日后成才可期矣。”
君臣之间许久未见,并应是同往常一般欢快闲叙的,然裴少淮难以故作轻松。
皇帝问道:“伯渊今日心中似有顾虑重重?”
“是微臣令陛下顾虑重重了。”裴少淮应道,他目光落在皇帝书案闲置的一堆折子上,继续道,“微臣若是没猜错,近来弹劾臣染指科考、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