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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着气说道,“我有要事。”

今夜难得既没下雨,又没乌云。

群星洒下一片星光,虽然黯淡,却宁静又悠远,望一望便令人不觉忘记今夕何夕,此地又是何地了。

陈定坐在那棵枯树下,费力地喘了半天的气,却怎么也喘不匀,最后还是挥了挥手,让她坐下来,坐在他身边。

“陆郎君,”他费力地说道,“这些日子,蒙你照顾,我很感激。”

……这也不算什么。

但即使是她这种粗神经的人,都从这一句话里听到了不祥的意味。

他一双眼睛已经没有多少神采,却平静了许多。

比往日里那个有点端着架子,被她吐槽为“孔乙己”的陈定更加平静。

“我那般出言不逊,你却仍不同我计较。”

“我生病时,脾气也暴躁。”她想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这也没什么。”

陈定摇了摇头,他坐在草丛里,周围一片寂静,他的声音越也来越轻。

“我有件事想求你,可成么?”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但仍然点点头。

“陈大哥请说。”

“我妻有舅姑兄长照拂,又有郎君友爱邻里,我是不必挂牵的。

“这些日子,她细心照顾我,憔悴许多,只希望她早早忘了我这恶言恶语的无用之人。

“只是三郎年幼,若将来品行不端,盼郎君能直言斧正。”他恳切地说道,“莫令他似他父亲这般好高骛远,终究庸碌无为。”

她觉得嗓子眼里堵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答应你,但陈大哥素有学识,怎么称得上庸碌无为呢?”

他缓慢地眨了一眨眼,摇了摇头。

“我年少时,曾立志报效国家,匡正纲纪,年长后只想功名富贵,荫妻封子,功名既不成,又羞于出外做事,不曾种过一粒米,织过一尺布,亦不曾有半分益处于友朋亲邻。

“而今回首,这一生一事无成。”

一身泥土,发髻凌乱的陈定坐在那里,似乎在回忆自己这辈子的许多事,脸上有悔恨,亦有愧疚,但最后还是长叹一声,重新看向了她。

“陈定愧对先人,求郎君将我下葬时,以发覆面,黄泉路上,我亦铭感五内。

“还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模糊得就快要听不清,但那两只眼睛离开了她的面孔,定定的看向东方。

她不得不凑到他的耳边,听他最后的叹息和哀求。

“求郎君……令我头颅向东……离雒阳……再近一些……”

第31章

陈定死了。

如果是在雒阳城,他大概会被埋在京郊的父母身侧,年年岁岁,得享子孙祭祀。

然而在潼关脚下,所有人都疲惫至极,没有力气去为他送别,甚至也没有力气为他多流几滴眼泪。

在这条通往长安的漫长道路上,死亡已经频繁得令人感到麻木了。

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失去亲人、知交、故旧,其中有的人死得略有一点体面,得以穿着衣服,裹着席子下葬;

还有些人没那么体面,撂在林间的浅坑里,只有孤儿寡母为他洒一捧土,但也还算过得去;

再差一档的,衣服也会被人剥了去,尸骨也会随意丢弃在路边或是水里,看那赤条条的,被鱼儿或是野兽咬坏的模样,有人会觉得心酸,但也有人觉得眼馋极了;

因此即使这样的归宿也算不得是最为悲惨的,还有些人连尸骨也没有,悄悄便消失了,不知进了谁的肚腹里,至少能让那人今夜得一个饱足。

因此能如陈定这般,不仅穿着衣服,裹了席子下葬,亲戚们甚至能凑出一段麻布给蕃氏和三郎,为他披麻戴孝,落在许多人眼中,简直羡煞人也。

林间雾气氤氲中,有人唱起了哀歌,很快便有人跟着唱和。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蹰。

路过的百姓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有些驻足看了一会儿,甚至还有人跟着低低的唱和。

但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一瞥,继续背着包裹,一步步走自己的路去。

这样体面的葬礼,谁不夸他好命呢?

阳光渐渐升了起来,雾气开始散去。

蕃氏最后看了一眼丈夫的坟墓,她那张憔悴而苍白的面容上带着谁也看不懂的神情。

“我们走吧,”她说,“该上路了。”

过了潼关,离长安就近了。

傍晚安营扎寨时,一直在押运官府物资队伍中的张缗抽空跑回来一趟,问了大家一个十分重要,但谁也没想过的问题。

“算来路上大约再得十几天,便至长安了。”他如此开了场,“诸位可曾想过,当选何处落脚?”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住在咸鱼斜对门,之前在十常侍之乱时差点被盗匪打劫的一位街坊开了口,“董相国将我等迁来,难道不是早有安排?”

于是张缗那张因为路途颠簸也瘦了一圈儿,但仍然显得十分珠圆玉润的脸就皱成了十八个褶的名牌包子。

“相国他……”他斟酌了一下,“他可能……可能日理万机……他……”

大家仍然有点发愣的盯着张缗看,终于李二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雒阳百万之众,皆被他迁至长安,他竟毫无谋算不成?”

小心谨慎的张属吏从来不回答这么危险的问题,但他用那张包子脸对着李二,无言地点了点头,大家顷刻便明白了。

“那公卿们又居于何处?”

“贵人们自然有所安排,我等怎能与其相提并论呢?”

“若当真如此,我等岂不是要流落街头?”

咸鱼想了一会儿,“长安现下购置房屋可还便宜?”

自从赤眉军攻入长安,致使长安残破之后,数百年间东汉朝廷再未修缮过这座旧都,因而城中清冷,称得上地广人稀,房价自然是很便宜的,一处房屋不过几千钱。

她自己从雒阳带了七八千钱出来,途中又打了一次恶霸,虽说粮食分给众人,钱帛留给同心,但她还有那辆马车在,一匹马可值万钱,加上几千钱的马车,算一算她手中仍然有两万余钱的积蓄。

但形势没她想的那么理想,自从朝廷西迁至长安后,有那等公卿不仅不愁自家的住所,还要多购置些房屋,力求趁着这场浩劫再发家致富一次,因而如她当初所购置的那套小院子,又要数万钱才能买得起。

于是平民百姓的住所便成了大问题。

但对于朝廷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若是没有住处,没有衣食,只要将自己卖给世家豪强做了奴隶即可,到时总能分到一处立锥之地,也总能分到一碗饭吃。

虽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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