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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妆儿怔住了,她仿佛矗立在悬崖边,四面八方的风拼命往她领口灌,她摇摇晃晃险些跌落人性罪恶的深渊。

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在前世更是屡见不鲜,每个人看好戏的看着她,仿佛她是一只供人品评的人偶。

她一直都是自卑的,哪怕此时此刻,她也知道,朱谦并不喜欢她,他喜欢有才干的女子,当年她入主坤宁宫接受外命妇朝拜时,王笙跟随王钦的夫人走到她跟前,跪在她脚下,抬起那双伪善又刻薄的眼,淬了毒似的盯着她,

“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个皇后?你配站在他身边吗?你读的懂《左传》《孙子兵法》,还是能在他画下一幅千里江山图时,信手替他题诗?”

“你根本不懂他,他是一个笑睨天下御极四海的君王,他要的是一个能与他比肩的女子.....”

她已不记得当时是什么心情,大抵与此时此刻相仿。

前世贯穿始终的自卑,让她在朱谦离开后的无数个日夜,刻苦研读他的书,临摹他留下的画作,抚过他钟爱的那把伯牙琴,试图追寻他走过的路,试图给卑微的爱慕寻找一丝慰藉。

哪怕后来入了宫,在与他近在迟尺的整整一年中,在无数个已经看不清的日夜里,全凭那点寂寥的琴音苦涩度日。

她原不想去争什么,只是想,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至少那悲苦又可笑的一生,不算白过。

乌洞般的眼,几乎漾不起一丝涟漪,凭着本能缓缓起身。

恰在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了过来,按住她冰凉的手背,他尾音如同淬了冰似的,冷漠又阴鸷,

“王妃手指受了伤,不便奏琴....”

飞仙阁内顿时一静。

视线齐刷刷落在朱谦夫妇身上,甚至不免有人往朱谦握着沈妆儿的手上瞄。

当真受了伤?

借口罢了。

朱谦目若寒潭,深邃得分辨不出任何情绪,他一贯是冷漠的,也是寡言少语的,也不屑去解释。

掌心下的手微微一动,恍惚有往外抽离的迹象。

朱谦用力一握,扭头朝她看来。

沈妆儿的眼恍如琉璃一般干净剔透,却又如蒙了尘似的,没了神,有那么一瞬的错觉,让朱谦觉着,此刻的沈妆儿仿佛瞧不见他。

他心顿时一凝,俊眉蹙起,隐隐泛出不快。

掌下的手还在挣扎。

朱谦越发用了力,用仅仅二人听到的嗓音低声呵斥,“王妃,你受了伤,不宜弹琴。”

他从未见沈妆儿弹过琴,她又何必逞一时之意气。

二人片刻的僵持,还是引起了场上的注意。

朱献第一个站起了身,“宁姑娘,王嫂不便,我来助你...”

宁倩望着那张潇洒无羁的脸,有那么一下是迟疑的,可很快她又嘟嘟嘴羞涩道,“王...王爷,您是男子,旋律过快,我怕跟不上您....”

昌王现在正是拉拢朱谦的时候,当然见不得沈妆儿丢脸,连忙起身打圆场,作势瞪了一眼宁倩,

“倩儿姑娘,不许无礼,煜王妃受了伤,便换个人...”

宁倩就等着沈妆儿出丑,又岂会善罢甘休,她不依不饶道,“不会吧,恰才用膳时,我瞧见煜王妃吃得好好的,也没发现有不便之处?”

宁尚书也在场,频频朝女儿使眼色,“倩儿,下来,家里头面多的是,你何必争抢。”

宁倩儿一贯嚣张又骄纵,嘟囔着道,“爹爹,我是要给王妃娘娘贺寿呢....”跺跺脚,埋怨地看着沈妆儿,“煜王妃不愿意就算了,又何必寻借口....”

“哪里是不愿意,分明是不会吧....”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煜王殿下这是欲盖弥彰呢....”

“可不是嘛,听闻每年皇家除夕晚宴,煜王妃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也难怪煜王不喜欢她,换我,我也要选能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女子....”

“哎,可惜了王姑娘与煜王,好一对青梅竹马呢....”

这大概是朱谦第一次亲临这样的场面,猛地回忆起,当初在行宫,她立在人群中,被人指点指点也该是这般情形。

眼下,就连他尚且都有拔剑撕了那些臭嘴的冲动,当初她辩驳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偏偏他责怪她不该与长舌妇争一时之长短,将她训斥回京。

原来自己不曾经历,便不懂别人的痛苦。

他的天,在朝堂,在四海,是以这点小事可以不放在眼里,那么她呢?

她只是一个后宅小妇人,自然受不了这等委屈。

“妆儿....”心口涌上涩涩麻麻的懊悔,平生第一次对她生出几分疼惜,将那温软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喉结滚动再三,他斩钉截铁开了口,“你不必去,有我撑着....”

沈妆儿怔住了,模模糊糊的雾气从眼前化开,露出那张颠倒众生,无论在何处都能让人一眼惊艳的容。

一声“妆儿”,一声“有我撑着”,是她前世今生两辈子听过最动听的话。

窒息的痛划过心口,带出一连串的血花来。

倘若前世,整整六年经岁月揉碎的时光里,他能唤她一句“妆儿”,能像此时此刻,给她一道坚定的眼神,至少在那踽踽独行的暗夜,在那惨无天日的等待中,她也能有些嚼头。

而不是每每梦中惊醒,捞起来,满手皆是荒芜。

她还是笑了,将所有的苦涩吞入腹中,独自消化,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瞻前顾后的沈妆儿,她历经风雨,无所畏惧。

缓慢又坚定的,将手从他掌心抽开,稳稳抬起下颌,目色平淡又清冷落在宁倩身上,

“宁姑娘年纪轻,冲动冒昧,我原可不必理会,只是念着你是我夫君老师的孙女,算得半个晚辈,我便助助你,又何妨....”

沈妆儿缓缓起身,吩咐身侧的留荷,“取布条来...”

留荷随身携带香囊,里面有些针线布条之类,当即挑出一条白布,隽娘二话不说接过,替沈妆儿左手食指包扎,坐得近的五王妃凑近瞄了一眼,见她食指指腹处果然有一条刚结痂的伤口,“咦,妆儿,你还真受伤了呀。”

沈妆儿淡淡一笑,“昨夜替王爷下厨,不小心切了一道小口子,并无大碍....”

宁倩脸色便不好看了,这么一来,即便沈妆儿弹得不好,也有了借口,她俏脸绷得极紧。

片刻,隽娘替沈妆儿包好,沈妆儿双手合在腹前,绕过席位朝宽台迈去,待上了台,见长几上空空如也,看了一眼宁倩,

“宁姑娘,你恰才不是说原本让王姑娘替你伴奏,既是如此,可否借王姑娘的琴?”旋即雍容摊摊手,“抱歉,我并未携琴在身....”

宁倩咽了下嗓,僵着脸看了一眼王笙,王笙默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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