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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燕山别苑的行宫许久没有?人住了?,李文翾一早就嘱人去打扫,相思今日?里撑着精神,难得愿意去院子里坐坐,人在病中总是难免生出哀戚之?意,她觉得这个秋日?,实在是格外的萧瑟。
院中的梧桐叶子已经黄了?,相思坐在树下,元元和冉冉都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轻轻蹭一蹭她的腿,似乎连它们都知道,她十分的虚弱,连跳上她腿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轻缓。
相思最近腹痛越来越明显,走着坐着都难缓解,她知道自己强忍着只会惹他更担忧,可对于他也无能为力的事,她还?是只能选择欺骗他,告诉他自己状况还?好。
她捂着腹部,腰深深地?弯下去,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立刻死去,也好过受这种折磨。
太医说?像是肠痈,但又不?太一样。
她总觉得那里像是长了?个东西,她偶尔会做梦,梦到某种不?知名的小动?物从里面啃食自己的脏器。
之?前有?个民间的大夫说?可以剖开肚子来看看,太医觉得荒谬绝伦,根本没让他说?下去。
相思却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师中仁。
师太夫住在城郊的乡村,是个游医。
要动?身去别苑的时候,李文翾亲自检查了?马车,然后抱她上去。
相思搂紧他的脖子,近乎贪恋地?用脸贴了?一下他的胸膛,“连你身上都是药苦味儿。”
若是从前,他定不?会好好回答她。
如今却只是有?些小心地?问:“那我去换一下?”
相思摇摇头?,“无妨,我习惯了?。”
李文翾有?些疼惜地?捏了?下她的手掌心,却不?敢用力,仿佛她如今已经是个琉璃做的,捏一捏就碎了?。
给皇帝驾马的车夫,总是格外稳的,可相思几次皱眉,让李文翾蹙眉说?了?好几声:“慢些。”
于是到了?别苑,已经是快要入夜了?,橘色的晚霞照亮了?半边天。
相思倏忽想起来,四处摸了?摸,她说?:“阿兄,我的护身符忘带了?,你帮我回去拿一下。”
那护身符是上月阿兄从护国寺求的,她每日?放在自己枕边。
“孤叫人回去拿。”李文翾轻声哄她。
相思摇头?,有?些固执,“你帮我去拿吧!我不?想别人碰。”
李文翾思忖片刻,应道:“好。”
他叫人备了?马,离开的那刻,相思终于忍不?住,面露痛苦之?色,她狠狠地?按住腹部,声音却冷静:“人叫来了?吗?”
听夏噙着泪,“主子三思……”
相思摇摇头?,意思是她想好了?。
她对徐衍说?:“陛下要是回了?,不?要让他进内殿。”
徐衍浑身一颤,他不?知道相思要做什么,但本能地?觉得害怕,“娘娘?”
因为相思要来,几个太医早就过来了?。
师中仁也已经等候有?小半个时辰了?,他年逾五十,头?发已经花白,但两?眼矍铄,十分精神。
“师大夫。”相思在中堂坐下来。
师中仁跪地?行礼,“草民见过娘娘。”
“你既敢来,想必也已经受过考验,也已经想清楚了?,本宫若死在这行宫,即便保你安然离京,你的日?子也并不?会好过,但若治好了?,你想要什么,大抵都能问陛下要得到,你可明白?”
师中仁叩拜,表情平静:“草民明白。”
相思已经努力平静了?,可还?是忍不?住问:“几成把握?”
师中仁不?敢托大,深拜:“三成。”
相思沉默许久,道:“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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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很怕痛,怕得要命,她记得十岁那一年,她被?烫到了?手,肿了?好大一个泡,姑姑给她挑破了?,她痛得涕泗横流,阿兄笑话她,她好半天没和他说?话。
还?有?一回很严重,狂风骤雨,把屋檐上的瓦片吹下来了?,她正好站在门廊下,砸破了?脑袋。
她被?太后拥在怀里的时候,她不?住地?掉眼泪,问自己是不?是要死掉了?。
太后又心疼又好笑,伸手比了?一下:“离去世还?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相思那时候想,她真的快要痛死了?。
生命真的顽强。
后来阿兄让人整个东宫都加固一遍,相思也记得,大风天不?要出门。
只是有?些事尚且有?弥补的机会。
而有?些事,一旦失败,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所以人们畏惧刀剑,畏惧生死。
相思躺在床上,身子几乎无法平躺,她全身都蒙着干净的白色的布,只露出右下一片腹部。
这个看起来精神矍铄的民间大夫抻开一张浆水硬布制成的笔帘,那笔帘里,却竖插着一把又一把精巧的银刀,刀片锃亮,师中仁叫人备上烈酒,烛灯,和热水,然后拜了?拜:“娘娘,草民开始了?。”
相思服用了?麻沸散,意识渐渐不?清晰了?。
她含混地?应一声,已经分不?清自己发出的是什么声音了?。
她动?了?动?手指,模糊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后来想,大概想抓住那一线的生机。
可其实,开膛破腹,与死无异。
她从前是在边关长大的,被?开膛破腹的士兵,大多都逃不?过一死,即便勉强有?了?生机,最后也都逃不?开伤口溃烂,高热,最后死去。
可她记得,是有?活下来的,尽管她那短短的懵懂的少?年时期,只听说?过一个。
可一个,她也想赌一下。
她真的不?甘心,也不?想他因为她的死而真的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不?该这样的。
可是死了?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
她不?敢去想,她躺在这里,去搏那一线的生机,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李文翾再回来的时候,只看到紧闭的门窗,殿外所有?人无声地?跪下来。
徐衍低着头?,不?敢看陛下:“娘娘请了?师中仁师太夫,他说?他曾经偶然看到过一本医书?,上面阐述过类似的症状,只消破开腹部,取出致病的腐肉,再行缝合,便可痊愈。”
说?完他便沉默了?,此种救命的法子,便是整个太医院,都没人听过。
可徐衍和李文翾都接触过军队,和军医打过交道,军中但凡伤口面积太大,稍微处理不?好就会溃疡流脓,甚至不?治而亡。
若生生剖开腹部,即便重新缝合好,怕是也……
晚霞那么好,明明是个好天气,大约是为了?在他心上再剜一刀,倏忽打起了?雷,然后起了?风,顷刻间风雨一同砸下来,他似乎才清醒过来,大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