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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对不起他?”

她垂头低泣了片刻,樱口吐出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气,大醉后的言语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前世我骗了他,害他为我破了戒,让他做不成佛子。我对他,亏欠太多……”

万籁阒静,蛩鸣不响,连夜风都忘了吹拂。

空劫抱着她的双手缓缓垂了下去,在袖下紧握成拳。

他分明滴酒未沾,却感到脑中有一阵微微的眩晕。

今生记事以来无数个梦境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打在他身上,他浸没在前尘之中,全身都湿透了。

他和她的前世逐渐拼凑成清晰的画面。

彻夜的交缠,沉沦的欲海,决然的分别。逐出佛门的五十刑杖,杖杖在身,肝肠寸断。

最后看着她另嫁他人,黯然离去,直到后面的记忆逐渐模糊不清……

潮水退尽,尘埃落定。困扰他半生的梦境终于有了解答,他有了一分释怀,可心中仍是酸涩不已。

帐内一盏灯烛未燃。黑暗中,空劫凝望着她湿漉漉的眼,始终沉默着。

俄而,他轻拍她的肩头,淡淡道:

“前世已矣,还看今朝。他从未怪过你。不要再自责了。”

他只是遗憾,得到又失去,终是一无所有。

所以,今生看到她又要嫁给那个人,他会那么沉痛,那么嗔怒,不惜违背戒律,也要拦住她。

贪生嗔,嗔生痴。

罪在他,不在她。

她醉得不省人事,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又像根本没听进去,还是用力地摇了摇头,泣声道:

“这一世,他终于可以忘了我,做他的佛子了……”

“忘不了。”空劫将她被泪浸湿的发丝撩至耳后,一字一句对久醉不醒的她,温声道,“他永远忘不了你。”

她搂紧了他,像是藤蔓缠绕着参天大树,嗫嚅道:

“我不该再打扰他……我损他梵行,我真是个极坏的人。”

“你很好……”他垂下眸光,动了动唇,没有再说下去。

是他对你动了欲念,明知不可为,还要徒劳无功地一再强求想将你留在身边。如今被困高昌,害你身处险境,皆是他自食恶果。

她抽噎一声,低泣声慢慢停了下来,像是终于哭累了,勾在颈侧的玉臂垂落下来。

迤逦在他身间纠缠不清的青丝随之缓缓离去。他将她扶着卧于榻上,替她掖了掖被角。

睡梦中的她眉心仍是蹙得紧紧的,瓷白的脸上泪痕遍布,酒醉又哭,雪腮一直泛着红晕,牵动人心。

空劫恐她醉后深陷梦魇,闭目为她诵起了佛经。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威严庄重的经文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念出,一词一句,哄睡她,直至她安然入眠。

待她眉间渐渐舒展,气息恢复平缓,空劫没有多留,掀帘疾步离开了帐子。

他生怕,再和她在一处多待一刻,只要她无意中再多说一句话,他便会背弃所有。

所有已经下定的决心,所有本该完成的使命,通通抛之脑后。

空劫行至帐外,看到不远处立着一道人影。他走上去,道:

“你也回来了。”

戾英回过身,看到他后“嗯”了一声。

“你明天一早便带她回乌兹。”“你明日带她回乌兹。”

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一怔,又错开目光。

空劫与他并肩而立,一道望着渺远又皎洁的玉轮,幽幽道:

“我答应了高昌昭氏,若不能在一月之内破北匈之围,便要调动西域所有的兵马为高昌而战。届时,整个西域将为战火所覆。”

“我自知罪孽深重,会从此留在高昌,直至高昌国破。”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佛子洛襄,只有国师空劫。”

空劫面无表情,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生死之事。他朝戾英看去,沉声嘱咐道:

“你带她离开高昌这是非之地。她在高昌,在我身边,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到了乌兹,才能安全。”

戾英望天深吸一口气,犹豫许久,忍不住出口道:

“她是为了你,才不顾一切赶来高昌。她绝不会轻易就走的。她对你分明就是……”

“她对我只有愧疚之情,感激之恩。”空劫漠然打断了他。

今夜,他终于知道了她深埋在心底的愧怍。

所以懂了,她为何对其他人如此心狠手辣,唯独在他面前掩藏心性,如此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

在乌兹王庭不惜背负妖女的骂名也要阻止他破戒;每每他多为她付出一分,她都哭得感激涕零,生怕辜负了他;直到她孤身回到乌兹报仇雪恨,不愿他掺杂她的血腥业障……桩桩件件,都由她累世的内疚积攒而成。

他从前不知道,她因他承受了两世沉重的过往,始终不得自由。他每每忆及,心头苦涩。

空劫垂眸,衣襟上大片大片的泪渍被风吹干,渐渐淡去。独她的香息犹在,是唯一的慰藉。

“我已身陷无间,唯愿她此生安乐,无病无灾,无忧无虑。”

起初,她受困于乌兹王庭,被迫出卖色相。

她所心心念念的三哥洛枭为她身死,她悲痛欲绝。

后来,她因为他与师兄空法的恩怨,被人拐走,差点成了禁脔一般的明妃。

现在,又是高昌昭氏。

他虽害怕失去她,却更害怕她随他一道堕入无间。

“若非我被高昌昭氏洞悉了对她的心意,她不会遭受此难。此事,全全因我而起。”

“如今,高昌想利用她来控制我,定会对她诸般伤害。我再不能将她留在身边了。”

闻他此言,戾英别过头,每个字像是磐石一般重重砸在心头。他暗淡的目色隐忍不发,紧握的双拳指骨微微泛白。

空劫迎面对上洒曳的月华。他不由想起她在马上恣意奔驰的样子,冰霜般的面上勾起一股淡淡的笑意:

“只要她脱离了高昌的泥淖,回到乌兹,仍可为王,统领一方。自此天高海阔,自有自在。”

这是他一早就为她布下的出路。不惜一切,也要让她成王的理由。

沉沉的乌云掩住了月光。二人立在无边无尽的黑夜中,静默无声。

戾英愕然的神色渐渐转为无言的哀恸,他沉眉,一拳砸在帐子的撑杆上,道:

“高昌对抗北匈,难道真无胜算?连一点转圜之法都没有?”

“北匈的兵力远强于高昌。况且……”空劫覆手在背,深深望了一眼目光炙烈的少年,才道,“据我近日观察,北匈对交河城一次又一次的攻势精准无比,有如神助,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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