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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门从来不涉政事,本不会干扰他攻城,他避开佛门弟子即可。谁知佛子突然窜出来,以身保流民安危。

这是料定了他洛枭不会对佛子动武吗?以为他真的不敢吗?

无法作为的愤怒,随着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洛枭双手拳头缓缓紧握,骨节咯吱作响。

“挡我者,杀无……”

“赦”字尚未出口,就被他吞入。洛襄忽然忆及,流民攻城的计谋是她提出来的。

洛枭的眼眸紧蹙了一瞬,心念大动,召来身后的亲卫,问道:

“她近日有否出帐?”

亲卫一怔,如实禀道:

“姑娘一直卧病,从未下榻,只有那流民侍女进出过帐子。”

小诡计被他一眼看穿,洛枭差点在马上气笑了。

合着,这难道是两人演的一出双簧吗?

洛枭眯了眯眼,面色极冷,极目远望,只能在大片的黑雾中望见一缕模糊的白色轮廓。

“众将听令,埋伏待命。”他淡淡令道。

刀箭无眼,她还病着,他不能冒这个险。

众将大惊失色,面露疑惑,却见洛枭唇角微勾,深陷的眼窝中掠过一丝悍戾而阴狠的眸光:

“既然他要慈悲为怀,救苦救难,我们便即刻再调一波‘流民’进城避难。”

“里应外合,高昌王城,今夜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

城门打开后,源源不断的流民涌入城中。

洛朝露被身后汹涌的人潮推搡着往城内走去,哪怕不断回头,也只能看到一个越来越朦胧的影子。

暴雨渐弱,雨还在下。雨声淅淅沥沥,拨动人绷紧的心弦。

历经艰险和坎坷,她总算进入高昌王城了。她就要见到他了。

虽然只过了短短数日,却好似有半生那么漫长。

朝露心头跃动不止,一面整肃仪容,一面等在内城翘首以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纷涌的马蹄声从城门外传来。

大道中央,由两列手执旌旗的骑兵开道,金光甲胄的高昌王军策马缓行。

一众将士围护着中间一面四四方方的镶金棺椁。雨点打在其上繁复的文殊兰雕纹,凋零哀婉。刺目的金光在丝丝雨帘中幽幽浮动。

马上之人,无不面露沉痛,悲恸欲绝。

那是……高昌王军迎回了昭明的灵柩。

今夜,昭明死讯一经传来,高昌王宫必有大事发生。

朝露眉头轻蹙,只见城门之间,绛袍武僧的赤潮已涌入城中。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如雷的马蹄声。

她蓦地抬眸,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玉白描金袈裟在她眼前悠悠地飘荡,近在咫尺。

朝露未有多想便追了上去,纤细的手臂伸去,想要将他马上的一角衣袍拽住。

维持秩序的武僧见状立马拥过来,粗暴地将她拦下,隔开在街旁,不许她挡道。

朝露快走几步,眼见着一缕白袍在她泥泞的掌中划过,消散。张开的五指极力地伸展开去,仍旧握不住指间逝水。

她仓皇的眼帘中,玉白的背影在赤潮中缓缓淡去,如云烟将要散去。

“洛襄。”情急之下,她喊出了声。

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不该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信众的面前呼唤佛子的俗名,会令他难堪。况且,他策马走得那样急,定是要迎送昭明的灵柩入宫,有紧要之事在身。

她分明可以等的。

可他没有等。

纵马疾行的佛子听到了这一声微不足道的唤声,即刻慢了下来。玉白的身影凝在了不远处,细腻的雨丝在他周身晕开一层淡淡的柔光。

他登时勒住了马,好似回过身来。清冷又锋锐的目光透过一重又一重的人山人海,隔着氤氲缭绕的雨雾,与渺小的她对视。

天地间的喧嚣静了下来,只剩下潇潇的落雨声。

长街上无数道视线向她涌来。朝露不堪注视,垂下眸子,脚底的水滩恰可自照。

面庞污黑,不辨容貌,蓬乱的长发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泥水,身上青一块,白一块,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像是一片方从泥池里捞出来的落叶。

朝露顿觉狼狈不堪,不由后退几步,赧然之下想要跑开。

马蹄声又起。

下一瞬,身间骤然一轻,她已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淡淡的檀香萦绕。

朝露被他环在双臂之间,羽睫颤动,颊边薄红更甚。她尽量不去看马下众人讶异万般的目光,语调又低又怯:

“放我下来。你这样不会失了颜面吗?”

“颜面?是什么东西。”他微微皱眉,转而轻笑一声,英气的眉宇舒展开来,双眸温润如水,漾着难以言喻的惊喜,拂去她所有不安:

“朝露,我等你好久了。”

第81章 契机

雨歇了, 风也停了。

高昌王城的官驿,高顶檐间积累的雨水满溢, 顺着狭窄的琉璃瓦坠下, 一束一束淌落,绵绵密密,泛着幽青色的点点光泽。

洛朝露从湢室里沐浴出来, 微微偏垂着头, 素手捋着一缕湿漉漉的青丝。

一抬眼,就看到洛襄。脊背直挺,端坐在堂前,骨节突出的手执着一串佛珠, 却一动不动, 如一樽静止的白玉佛像。

她已许久未见他这一身装束了。

玉白袈裟镶绣宝莲金丝纹,无数金线细细密密地缝在缎面,拂动间, 满目金光,明焰灼灼。双肩披有雪色描金的绸带,迤逦身后, 飘然出尘,宝相华严。

这是佛子的服制。唯有他可以穿着。

也唯有他穿着, 才如此合衬相宜,恰如其分,才可赞一句天下无双。

朝露细碎的脚步顿住, 立在那里, 清圆的水珠自她乌黑的发梢缓缓滴落。

她一路跟随北匈大军伪装成流民, 又逢大雨骚乱,形容狼狈且窘迫。她方才在湢室尽情地精细梳洗一番, 褪去一身泥泞,至少足有一个时辰。

她以为他应是要去处理高昌的国丧,或是流民的安置事宜。

万没想到他一直在这里,没有走。

只隔了一两步的距离,朝露赧然,止步不前。本来冒死回到高昌的豪迈勇气这一刻泄下,颇有几分近君情怯的意味。

人虽未至,香息幽来。

少女沐浴后的清香,随着腾腾的水汽自冰肌玉骨透出,暗香浮动,盈盈一袖。

一呼一吸之间,若有若无,洛襄迟滞地回过神来。

枯坐多时的他意识不明,脑中思绪因太过纷乱而空空茫茫。

他以为,她应该和她最亲的三哥在一道,得偿所愿,再难思返。

初到莎车的时候,她时常在夜阑梦中,泣声唤着三哥的名,泪湿枕衾。

后来听闻洛枭的死讯,她不辞辛苦,不顾艰险回去乌兹,为了给他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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