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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队身着金甲的高昌王军朝他怒目而视。纷涌的人潮已散去,留他一人在路中央,迎面撞上这名僧人出行的仪仗。

僧人气度不凡,制止了要把他驱逐的王军,为他拾起了掉落的绳结。

眼前这一身华贵无双的玉白袈裟,除了传闻中的佛子还是谁。

可他竟然对出家人口出狂言,说什么“心上人”“夫妻同心”,真是罪过罪过。

“也、也可以保平安的……”卖货郎面露惭色,支支吾吾,恨不得遁地而走。

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卖货郎屏息凝神,六神无主,正欲挑起货担离开,却闻身后传来一声问:

“绳结,是夫妻永结同心之意?”

他的声音轻浅如风,却很低沉,像是闷闷的雷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卖货郎一吓,停下了整理货担的动作,万分不解之下,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

“在我们汉地,两情相悦的男女会互赠绳结,求得今后结发为夫妻,一生一世永结同心……”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只说习俗,不言其他,这总不算冒犯佛子了吧。

语罢,卖货郎微微抬眸。

佛子威仪,恍若神祇,甚少有人敢这般直视于他。

可在这一刻,万千人潮之中,来自遥远汉地的卖货郎第一回 仰望眼前的佛子,竟见他冷若冰霜又俊美无俦的面容,似是出现了一丝凡人才有的笑意。

那笑意极淡,像是阵风吹过就会消散。其中蕴着诸般复杂的情感,像是惊愕,又似了然,还有一分隐隐的沉痛。

人潮万里,洛襄孤身一人,怔在原地。

周遭的梵唱与乐声都变得模糊起来。卖货郎的每一字每一句分外清晰,像是一道一道的惊雷,砸在他的心头。

洛襄闭了闭眼。

万丈日光下,她在佛前,攥着绳结虔诚祈愿的身影,被他发现时受惊的面色,湿红的眼角。那一夜强敌环伺,她离去前将绳结握紧在他掌中郑重的神容,颤抖的双手,羞赧的笑意……所有的画面交织,一一浮现在他眼前。

他早该想到,那根本不是平安结。

是她因为他的身份而始终无法开口的心意。一直默默藏在赠予他的绳结之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想做他的妻子。他一直不知道。

洛襄攥紧了一直握在手中的绳结,想起方才游街之时,看到的一支迎亲队伍。

一双新人坐在红绸乘舆之中,华丽奢靡。两侧皆有列队护卫,威风凛凛。

亲队与他的莲座擦肩而过,一刹那,人潮汹涌,他好像看到她了。

那双泪眼只一掠而过,却深深铭刻在他的心头。

再回望,人潮如旧,却毫无踪迹。

或许又是他心魔丛生的幻觉。

他想见她。

……

绕城一周后,佛驾回到王宫里的浮屠塔。

暗室内,诸位长老大惊失色:

“什么,你要暂缓受封仪式?!”

洛襄手持佛珠,一下一下转动,道:

“她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我心下难安。”

他这一日派出去一队又一队的王军,都只得到一个相同的答案。

她和洛枭根本没有回到乌兹。他的心中越来越不祥,再也无法平静。

长老们本是心虚,此时唯唯诺诺,面面相觑,竟无人再说一句。

“洛襄,你有胆给我出来!”

一句怒吼石破天惊。

是洛枭,带着几句熟悉的怒骂,正气喘吁吁地冲入暗室。

他是拼了命在硬闯,守在外面的武僧拦他不下。

只见洛枭一身玄衣被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形容狼狈,眼眸却锋利无比,一瘸一拐地行至他面前。

“大梁杂碎竟敢把老子关起来!我略施小计,逃了出来。”

“你快带兵,随我去救她!她要嫁给那大梁杂碎!”

第88章 凡人

浮屠塔内, 经幡狂涌。

经幡上的锦绣,簇新鲜明, 是日夜赶制出来的, 一针一线怀着最是诚挚的祈愿,不见一丝暗色,圣洁出尘, 光耀佛堂。

净空法师上前一步, 神情凝重,道:

“空劫,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长老们拄着禅杖,重重砸在青石地砖, 痛心疾首道:

“外面有千万人等着你受封, 你是要弃佛门于不顾,弃你的信徒于不顾吗?”

佛龛上,诸天神佛, 天龙八部众,横眉怒视,威仪迫人。

洛襄面无表情, 淡淡道:

“一人不渡,何以渡众生?”

“她也是我的众生。如果我为了受封佛子, 连她的生死安危都弃之不顾,无情无义,就算将来能顿悟成佛, 又如何普渡众生?”

这一回, 洛襄没有跪地, 而是直立于佛前,声色凛然, 毫无愧意。

宽大的袍袖随风拂动,猎猎作响,玉白的光泽被无边的晦暗染上一层浓浓的墨色。

“初时在乌兹,她为了弟子不破戒律,端正佛心,不惜自损名誉,被污为妖女。”

“她不顾安危,为我来到高昌,与我一道坚守城池,并肩作战。”

“弟子中了埋伏,是她不惜一切调动梁军,深入敌后,从北匈骑兵手中救下了我。”

“最后也因她之故,我才能令北匈右贤王收手止战,拯救高昌万民于战火。”

闻言,在旁大声喘息的洛枭捂紧伤口,阴沉的面上动容万般,垂眸叹息。

洛襄眸光凛冽,直视面前满目神佛,问道:

“试问,这样的情意,能不能忘?该不该忘?”

他声色从容,无人看见他袍袖下的手,始终紧握,指骨泛白。

洛枭言简意赅,不肯再多说,只说大梁皇子逼她出嫁。洛襄却头一回从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面上读出了一丝慌乱。

由是,他根本无法想象,她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将要嫁给一个她曾断言绝不会喜欢的男人。

哪怕心头惊涛骇浪,苦涩难耐,洛襄仍是平静地道:

“她若是为人所迫,弟子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就算今日成为佛子,万众敬仰,名垂青史,我也会一生一世唾弃自己,此生难以成就大道。”

他答应过她,她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即便他再也无法在她身边,她也应该自由自在,不可为人鱼肉,不能为人傀儡。

他决不能见她违背己心,在无爱之中耗尽下半生。

更何况,她将唯一的绳结赠予了他,她本该是他的妻子。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他万望她圆满自在,所愿得偿。

绝不是沦为交易的筹码。

诸位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开始劝道:

“你一佛门弟子,如何干涉世俗的亲事?”

“仪式在即,天下人都看着,你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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