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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通口处落下月光,那些在暗处呜咽的魔全都远远避开了这束月光,仿佛是惧怕一般。
一直上到第九层,徐存湛终于在一堆魔里面察觉到特殊的气息——属于‘人’的气息。
他拍了拍沾到些许污渍的衣袖,目光搜寻到气息源头,旋即大步走过去。随着徐存湛毫不掩饰的脚步声响起,暗处窸窸窣窣声滚做一团,那些急着避开徐存湛的魔连滚带爬为他腾出一条空路。
空路尽头,却是一个浑身血污,盘腿而坐的和尚。
徐存湛见过潜潭的画像,也在很多留影法器中见过他的模样:那些东西所呈现出来的潜潭尊者,白衣素袍,端正俊朗,眉心点红印,双目悲悯温和——分明是高山洁雪一般的容貌,但气质却仿若春日和风一般。
但面前半跏趺坐的和尚,已经完全看不出丝毫潜潭尊者昔日的风采。
他左半边身子被啃得七零八落,裸露出挂着残肉的骨架,右半边身子虽然没有被啃食,但却覆盖了一层暗红色厚厚血痂,粘连破碎布料。
就连那张脸,亦布满疤痕,丑陋不堪。
在和尚身下,一层又一层血液凝固铺叠,结成一层脆弱的壳。
徐存湛抬脚踩上地面那层血痂,在哔哔啵啵的细微脆裂声中,垂眼睨向狼狈不堪的和尚。
“你就是潜潭?”
和尚睁眼,双手合十,嘴巴未动,却有声音传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们终于见面了,天劫。”
“我叫徐存湛。”少年略一侧脸,没有接潜潭的话,只是提醒他自己的名字。
潜潭摊开自己双手,露出掌心合着的一截红线。那截红线被他护在掌心,自始至终没有沾染半分血污,干净得和整个缺弊塔内部格格不入。
徐存湛目光落到那截红绳上,微微皱眉。
潜潭:“这是你父亲留下来的那半截千机绳。”
徐存湛嗤笑:“怎么?这里面还存了他给我留的遗言吗?”
潜潭轻轻摇头:“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千机绳是女娲娘娘留给有缘人,用来寻找所爱之人的。”
“不过是条普通绳子,说得好像我没有一样。”徐存湛扯了扯嘴角,抬起手腕晃了晃。
在他手腕上,赫然系着一条同样鲜红的千机绳,绳尾结成简易却又栩栩如生的蝴蝶模样。
潜潭抬起脸,那张脸上疤痕交错十分可怕,但唯独他的眼睛,澄澈干净得像巍峨雪山。那双眼睛里倒映出徐存湛似笑非笑的脸。
他反问徐存湛:“你真的是有缘人吗?你真的感觉到了千机绳的指引吗?”
“千机绳绑在你的手腕上,对你来说和普通的绳子没有任何区别。你也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明明有喜欢的人,吃下去的情种却不开花,绑在手腕上的千机绳也不会为你指明方向。”
徐存湛嘴角原本扯起的弧度逐渐消失,眉骨略微下压,冷冷看着潜潭。
一种自己精心维护的秘密被拆穿的感觉,在徐存湛心头升起。
他确实困惑过情种为什么不开花。也确实从来没有感受到南诏大祭司所说的——那所谓的——千机绳的指引。
在酆都,徐存湛能找到陈邻,全靠因果线,而非这条千机绳。但他那时候没有和陈邻说,陈邻当时晃着手腕,眼睛亮亮的盯着千机绳。
陈邻说她感觉到一种被牵引的感觉——
只有徐存湛感觉不到。
“因为你根本不爱任何人,所以千机绳不给你指引,所以情种不开花。你是天劫,你连自己都不爱……”
“闭嘴!”
徐存湛一脚踹翻潜潭,踩在他的头上。对方远比徐存湛想象中的还要柔弱,外界都传堕魔的潜潭尊者何等法力无边,但此刻徐存湛却能感觉到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和尚只是一个孱弱的废物。
他垂着眼,脚底微微用力碾下去,潜潭的头盖骨霎时便被踩踏得变形,七窍都淌出血来。
即使七窍流血,潜潭也没如徐存湛所愿闭嘴。
他眼珠艰难向上,漆黑又澄澈的眼瞳里倒映出徐存湛面无表情的脸。
潜潭:“你自以为陈邻在你心中特殊,那便是爱。所以你也学凡人模样去爱人,去怜惜她,去救助她。”
“不过是邯郸学步,照猫画虎……咯……”
后面的话潜潭没能说完,徐存湛也没有那个耐心等他说完,便先踩爆了他的脑袋。霎时血与红红白白的软组织迸溅,有些沾上徐存湛裤腿。
他眼睫还垂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屈起手指,指尖勾着手腕上那条红绳,缓慢揉搓。
地面,潜潭碎了的头盖骨,正在以缓慢却又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徐存湛看着他脑袋上新长出来的骨头,歪了歪头,面无表情的脸上扯出一个笑。
那笑意不达眼底,只是骨头上一层漂亮的皮囊在笑。
他转身将潜潭抛在身后——潜潭微弱的声音却追了上来。
“你还会再回来的……”
“你根本没有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你还会回来的……”
徐存湛根本没有将潜潭的话放在心上。他原路返回第一层,推开内塔大门。
门外问罪剑仍旧斜插入地面。也正因为问罪剑的威慑,才一直没有魔从内塔跑出去。但外塔的大门已然紧紧闭上,门扉上金色符文流转,那金色光芒落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是外塔的封印,已经开始运转并封死了外塔大门。
徐存湛活动了一下手脚,拔出问罪剑,提剑砍向外塔大门!问罪剑原本朴实无华的木制剑身,在徐存湛注入剑意后霎时变得锋锐无比,宛如切割豆腐一般轻易的将塔门一分为二!
塔门破开,门外天光倾斜而入,将昏暗塔内彻底照亮。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天亮,晨光笼罩沈潮生和远山长。徐存湛目光一扫,没有看见其他内门弟子。
他翘起唇角,眼眸弯弯:“其他师侄呢?怎么,怕我失手误杀同门,所以把他们都赶出去了吗?”
远山长:“莲光!不可胡说!”
“胡说?是我在胡说,还是师兄你在胡说?哦对了,师父知道你在私寡池里捡到过镜流的碎魂,还把它交给列松吗?”徐存湛望着塔外的二人,那张漂亮的笑脸里渐渐添入几分恶意。
那种恶意,没有任何缘由。
远山长却因为徐存湛的这句话,脸色倏忽变得苍白。他眼睛睁大,嘴唇微启,喃喃自语:“你,你怎么会知道……”
沈潮生转头,厉声质问远山长:“你把镜流的碎魂从缺弊塔里带出来了?!”
远山长不自觉低下了头,“没有……没有带出来……还没来得及带走,就是在大师兄带着……回暮白山附近的那天……”
沈潮生霎时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