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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的冯·道尔主教。
时值深冬,壁炉的装饰作用远大于实际用途, 审判大厅的中央仍旧是冷的。
但冯·道尔主教的额角已经冒出了汗珠。
“这件事在圣城的知情人不多,但引起的反响相当惊人,许多人都在猜测谁娶走了纱莉娅, 又辜负了她。”枢机卿仍旧保持着笑容:“冯·道尔先生,你能活到现在, 真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冯·道尔主教整个人摇晃一下,却没敢直起身。
枢机卿继续笑眯眯地诛心:
“你在难道没有想过吗?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女孩, 纱莉娅凭什么在圣城那样权贵遍地的交际圈立足,又凭什么手握巨额财产,还毫无阻碍地下嫁给你这样的平民?
“唯一的解释当然是,她的真实身份需要隐秘, 只能以白纸一样的背景出面啊。
“能在圣城被隐秘的身份,又怎么可能是善良无害的百合花呢?”
说到这里,枢机卿先生啧了一声:“等等——冯·道尔先生,你该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纱莉娅的真实身份吧?”
主教先生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一无所知者总敢于直视深渊, 当然,你是在深渊边上大跳多弗朗明哥。”枢机卿先生笑着摇摇头:“不过纱莉娅, 你居然任由他活到现在——我们都认为,那个胆敢辜负你的人早就被沉进拜朗士帝国的哪片沼泽地里了。”
纱弥神甫不置可否:“总有些事情, 比报复更重要。”
“没错,纱莉娅女士当然有资格这样说。”枢机卿笑着拍了拍冯·道尔主教的肩膀:“走吧, 主教先生。你可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 让我们去商议一下——如何为你的闹剧收场吧。”
说完, 枢机卿黑色的袍子一甩,走向了观众席的方向。
冯·道尔主教龇牙咧嘴地直起上身,躲避着纱弥神甫和苏娜的视线,灰溜溜地跟了过去。
“我已经年近四十,不再是年轻姑娘了——这一天总会到来,我知道。”
纱弥神甫向苏娜走近几步,轻声说:
“塞勒村是我亲手打造的乌托邦,就算我因衰老死去,也会有修女们接替我的工作,继续照顾圣女阁下。
“一卷预言书,可以确保我的女儿永远不必被送上火刑架。
“她会在供奉与祭拜中长眠,直到她停止呼吸的那一天为止。
“我料想过无数种变数,但就算在最虚无缥缈的幻想里,我也从未预想过圣女会从祭台上坐起身,从预言里走出来,走进这纷杂混乱的世间。”
她们离得很近。
苏娜在纱弥神甫的神情中解读出了前所未有的外显情绪:柔软,欣慰而温和,眼里盛着发自内心的柔和笑容。
可是,在这样的笑容里,苏娜慢慢地垂下了视线。
她莫名觉得有些惶惑,难以正视纱弥神甫的眼睛。
纱弥神甫为了保护女儿,用修女的黑色头巾藏起长发,披着修女长袍在修道院里静修,就这样隐姓埋名了十余年……但最终醒来的,却是来自另一片时空的自己。
苏娜抿了抿嘴唇,轻声嗫嚅:
“抱歉,我可能不是……”
不是您的女儿。
这份倾尽所有的情感太过于沉重,苏娜难免产生些许鸠占鹊巢的愧疚感。
在得知预言的真相之前,苏娜从未怀疑过自己对塞勒村产生的绝对正面影响:她带来了知识,带来了新的思维方式和良多助力;她非常确信,“圣女”让村民们的生活质量得到了相当的提高。
但现在,苏娜的心中出现了类似迷茫的情绪。
她在某一瞬间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醒来,塞勒村的圣女仍然躺在祭礼台上——
那么,塞勒村将不会引来教廷的注意,纱弥神甫也能继续守着她沉睡的女儿,所有人都会如同神甫女士曾经计划的那样,安稳而平静地生活下去……
这样的思路如同开闸泄洪,尽管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但苏娜根本控制不住越发翻涌的愧疚。
“抱歉,女士。”
纱弥神甫轻声问:“什么?”
“我可能只是一个……”苏娜看了看枢机卿与冯·道尔主教的方向,用近乎气音的声音对纱弥神甫说:“一个迷失的灵魂。”
她的思绪混乱到难以正常思考,以至于无法判断,对于一位母亲而言,这样的真相是否太过残忍。
但是,她怎么能欺瞒一位最该知道真相的母亲,心安理得地将这份不属于自己的浓烈情感占为己有呢?
神甫女士似乎因她的坦率而怔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说:
“不必道歉,我知道。”
苏娜一怔:“您……知道?”
“当然。沉睡了十八年的灵魂骤然醒来,绝不该是对答流利又冷静淡然的样子。
“至于预言……连预言书都由我亲手编写,神灵与躯壳只是杜撰的诗文,怎么骗得了我自己呢?”
纱弥神甫伸出手,略显枯瘦的手指抚摸过苏娜黑色的长发,微笑着说:“我从未信奉过虚无缥缈的神明。但是孩子,我曾为你的到来而真切地感谢过主神。”
神甫女士的手顺着苏娜的发丝抚摸下来,在白袍的衣褶里捡出一根干草。
在纱弥神甫的庇护下生活了这些日子,苏娜的白袍从来都不染纤尘。但只是被带离塞勒村一天之后,她的衣摆上就染了许多灰色的污渍。
神甫女士又理了理苏娜的衣角,闲聊般开口:
“我似乎还未问过你的名字。”
苏娜抿了抿唇,将名字的音译告诉了纱弥神甫。
然后,她得到了一个来自神甫女士的温暖拥抱。
仿佛要将所有晦暗隔绝在怀抱之外,无论疾风骤雨,这方臂弯永远安全可靠。
她听到纱弥神甫低声对她说:
“感谢你来到这个世界,苏娜小姐。”
苏娜闭上眼睛,将脸颊埋进了纱弥神甫的黑色修女长袍里。
“抱歉打断一下——哦,我知道此刻这里并不欢迎我,但有些事情还需要商讨出结果才行。”枢机卿笑着走了过来,身后跟着面色僵硬的冯·道尔主教。
纱弥神甫转过身,面对枢机卿:“如果教廷允许我与圣女同行,那么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枢机卿笑着摇头:“纱莉娅,猜猜圣座会不会允许你在圣城活过一周?”
“我会给他做出尝试的机会。”
“何必闹到这个地步呢,纱莉娅?其实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只要圣女小姐跟我去教廷就好了。无论是圣座还是我,都会看在你的面子上照拂圣女小姐的。”
纱弥神甫丝毫不为所动:“我只是离开了圣城,还没有变成白痴,安德烈。”
“迫害圣女小姐对教廷来说没有任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