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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常年黯淡,依然是漂亮的。她是我认为世上最美的女人。
我从没责怪过运气,骂过老天爷不长眼。那是对我自身。
但是我始终认为老天对我妈不公平。让她的美丽如此短暂,让她的生命如此疲劳,让她的幸福不能光明正大。连儿子都这么无能。
我说妈,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没让你过上好日子。
她气息已经很微弱,思维和谈吐依然清晰。“别这么说。”她说,“以后也不要轻易说这三个字,不合适你,你最不会。”她歇了会,“妈妈曾经想不要你……感谢你能来到这个世上。”
我轻轻对她说,感谢你是我母亲。
“妈。”我踟蹰着开口,“爸爸还活着,我见过了。”
她淡淡一笑。“好的。”没再多问,也没有表露出在意,只是接着我的话陈述嘱咐。“我床头柜常锁着的那格里有封信,下次见他你带去。”
对她的反应我略微有些惊讶,稍稍一想又合乎情理。其实从我爸离开起,她的世界只有我和她了。
我说好,我都记着。
她伸出手抓住我的。“妈妈希望你活得自在,快乐,随自己的心意,不要为了别人。想做什么就做,喜欢谁……就去喜欢吧,你觉得好,那就是好的。”
她眼底一点点绽出光亮,那是一种许愿时会有的希冀的美好的光芒。
“妈妈希望妈妈走了以后,还能有人陪着你。”
我缓缓地点下头。
一定。
我一定会活得很好很好。即便身边没有人陪。
窗外下起雨,在她闭眼的一瞬。
也许它后悔了吧,后悔带走那么好的人。
我妈的后事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办。我朋友不少,跟小区几户邻居都处得十分和睦,但遇事还是个死脑筋,从来想不到找谁帮忙。
李元在视频电话里得知了我妈的死讯,他说要连夜赶飞机回来。我跟他说不必了。我回绝的口气像一块高压压成的高密度铁块,坚硬,稳定,毫无温度。我无意以言语刺伤他,但悲恸之下话说出口时我根本意识不到。
他在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苦笑。“也是,阿姨不喜欢我。我尽快把工作处理掉回来。”
挂下电话,屏幕亮了很久,明晃晃显得空洞。
李沫始终陪在我身旁,他想尽力而为我分担掉一些琐务,可我实在派不出活给他。我妈客死他乡,即便要操办也要回老家。她的身后事很简朴,并不费劲。
如果非要说他有所分担,他确实有。烧化完遗体,骨灰盒被捧到我手上的时候他哭了。这点我完全没预料到。在医院和我妈告别我哭过,之后我就一直平淡地,像台毫无感情而高效的机器般处理事务。我都没哭,他哭什么?
我问他:“你干嘛哭?”
他说:“我看你很伤心,你又不哭,我就哭了。”
他的话让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妈被人说闲话,她气得青筋暴了一脖子,但因为孩子在身边,就忍着没骂粗。我于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口水抹在脸上充当眼泪,蹬着腿破口大骂。事后她挽住我的手问我“小孩子骂这种话?”我理直气壮回答说:“我们怎么能够吃亏!”反正对面的人不稀的跟我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孩子计较理论。
我想李沫哭的出发点跟我当时骂粗的出发点一致,都是认为大人要主持大局,维持庄重体面,孩子帮不上忙,就负责把气氛推到位。
我苦笑了下。“你在给我渲染气氛吗。”
“不是。”他认真地否定。“我心里很难过。”
我脸色大约是不好看,听见他说难过,我才发现我眉头皱着。
其实我是讨厌这下雨的天气。夏天的雨还尤其黏腻,丝丝缕缕织起来,把整个世界都罩住。
雨天总会放大情绪中的灰色。
那一条条微热,粘稠发灰的雨线,像是眼泪化成的灰烬。
我想。
我已经失眠了两夜,人醒着,却也一无所想,只是空盲的清醒。
此时我却开始想。
我想我一直都好好做人。
我没做过坏事。
我很努力,每件事都很努力,努力读书,努力给我妈寻医治病,努力对得起对我好的人。
为什么却白忙。
我是为了替我妈治病才答应李元同居的要求。住进李家后,李沫给我捅了一堆烂篓子。好在解决那些麻烦并不困难,跟走在路上,顺脚把挡在前面的石块踢到路边一样,不要费力。再不济也就是那天晚上栽了个大跟头。可再往前走,才发现李元是片他妈的深渊。
现在我妈病没治好,人没了,我还在成天跟深渊面面相觑。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在脸上拍了自己一把。
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只要有哪怕一丁点机会,我什么都可以尽力去做,我有力气,我也不脆弱,我比谁都能吃苦,只要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别让我没有办法。
我叹出好长好长的一口气。叹完气,心里倒没那么堵了。我随身背了个帆布包,打开来从里面捞伞。
包里还有支口红,有个店员落洗手台上了,下次上班要给她带去。口红盖子没拧紧,导致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卡包、纸巾包、打点人的香烟、车钥匙、伞,连我的手全是红的。我忙找到那支口红,口红已经糊成了泥,拧上盖子都像在收敛一具香消玉殒的尸体。
掏出伞,刚打开,就听见背后有人叫我们。
是工作人员,紧张得几乎呼吸困难地指了指我怀里的骨灰盒:“骨灰……骨灰拿错了……”又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开动的家用轿车“他们跟你们的拿错了!”
我脑子里轰的一下,听力都跟着减弱了,李沫暴怒的声音隔了水般传进耳朵:“你们怎么搞的!不都有预约电话吗,打呀!”
“打了,可能急着走没接……”
我丢下伞,挎包也撂在地上,抱着骨灰盒撒腿就追。
那车上后车座上的人回头,通过后车窗望了我一眼,随后那辆车逃命似的一顿猛加速,直往马路上开。
沾满口红的手在发足前不经意抹了把脸,雨一冲,整张脸上血呼啦擦,活像刚宰了十头牛。我怀里揣着个骨灰盒,跑得比丧尸还快,动作比妍珍还扭曲,边跑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干!把骨灰还我!!”
滂沱的雨声都仿佛在西八西八地伴奏。
所以那辆车不是寻常的发动离开,而是在逃亡。
李沫背着我的包,淋着雨跟在我后面跑。他脸上也抹到了口红,也被雨冲淋,我和他两脸血淋淋地追着那辆车跑,他也喊:“骨灰!骨灰还我们!”
不止那辆车,其他车,还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全作鸟兽四散。
只有一辆车没跑,还敏捷地横上来,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