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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毫不惜身,就这样大咧咧就地便躺,心中不禁陡然腾起一丝敬意。因为来回擦蹭,柳七原本洁净如春日之絮的衣衫上沾染了不少污渍,一大片灰白色的香灰更是格外显眼。
香灰?
沈忘一怔,一个名字几乎呼之欲出。这时,躺在鼎腹下的柳七却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奇道:“这是……”
少女正欲伸手去拿,却见一灰黄色的毛球伴着警告的呜呜叫声闪电般冲了过来,将那物什叼在口中,头也不回地向着街道的另一头奔去。
“追!”
沈忘正要拔腿疾奔,却突然想到尚在鼎下的柳七,便缓了身形,将手臂探到鼎下,挡住坚硬的鼎壁,防止少女爬出来的时候发生磕碰。果不其然,下一秒就“铛”地一声,沈忘的骨节被柳七的脑袋一撞,狠狠地顶在了香炉鼎上。
少女却是毫无所觉,只想着追那颜色乱糟糟的毛球,竟是比沈忘还要迅速,一踩马镫飞身上马。沈忘的小青驴还在湖边吃草,等它慢悠悠地踱过来,那毛球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而那鼎下的证物也就……
没有丁点犹豫,马上的柳七向沈忘伸出手:“上来!”
沈忘会意,抓住柳七的手翻上已经开始小跑的马背,一抖缰绳:“驾!”
两人一马如离弦的箭般向着街道的尽头飞射而出,饶是如此,那灰黄色的毛球也差点儿被跟丢,拐了两个弯,沈忘猛一勒马,眼睛直盯着悠悠然立在屋脊上的小家伙。
那是一只体型不大的长毛猫,全身皆是黄黑白相间的斑点,如同玳瑁的龟甲一般。由于这种毛色混杂难辨,如同在地上滚过的锦缎,因此这种猫也被称为“滚地锦”。
那毛球居高临下地看着马上的二人,有些得意地从鼻腔中发出呜呜嘤嘤的声音,它口中紧叼不放的竟是一个小小的蛐蛐罐。虽只是遥遥相望,但也能看出那蛐蛐罐造型精巧绝伦,通体施釉,绝非凡品。
沈忘生怕追得急了,那毛球走投无路将蛐蛐罐摔落,只得仰着头唤那毛球:“喵!”
他那一叠声的喵着,毛球却充耳不闻,反而逗弄二人一般,沿着屋脊慢悠悠踱起步来。
沈忘家中不养猫,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向柳七看去。只见那柳仵作深吸一口气,板着脸怒斥:“小狸奴,快下来受审!”
沈忘长叹一口气,又转过脸喵喵啧啧起来。
顶着日头,两个人一个引逗,一个呵斥,急得满头是汗,却不见丝毫成效,到不知是人逗猫还是猫耍人了。
正在这时,房下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那屋脊上的猫儿耳朵一竖,登时像得了令般几个纵跃跳下房来,向檐下的阴影处跑去。
第7章 龙见嘉兴 (七)
只见檐下步出一人,身量矮小,眉眼细长,看上去倒有几分眼熟。沈忘思忖片刻,方才想起这人就是应召上山寻找惠娘的猎户之一。
刚刚还把二人戏耍了一通的小毛球,此时却像一只乖顺的鸟儿,收敛炸得乱蓬蓬的毛发,亲昵地在猎户腿边蹭来蹭去,呜呜叫着,一边挑衅地看着逐渐走近的沈忘和柳七,皱着鼻子,露出一个近乎于人的促狭表情。
猎户轻抚着猫儿的脑袋,将手放在猫儿嘴巴的下方。说来也奇,那倔强如驴的猫儿竟老老实实地张开嘴,将蛐蛐罐吐在猎户的手中。
那猎户不好意思地将沾了口水的蛐蛐罐在袖口上摱了摱,递给沈忘道:“沈公子,对不住,可是这小畜生偷了您的东西?”
“无妨,取回就好。”沈忘低头看向那小巧的蛐蛐罐,只见它罐身呈鼓形,有一下凹式子母口,圈足底,外壁绘芦雁草塘纹,大雁于汀渚草塘丛旁依次高飞,极有巧思,正是赫赫有名的宣德蛐蛐罐。
可惜的是,这蛐蛐罐只余罐体,罐盖却不知去了哪里。沈忘摩挲着罐口,陷入深思。
那边厢,柳七正不依不饶地训诫着那蹲坐在地上,舔舐猫爪的小小囚犯:“这是重要证物,若是弄丢了,我便让推官拘了你,将你关在义庄之中,那里的老鼠眼大如铜铃,肥胖好斗,自有你的苦头吃。”
少女脸上半是苦口婆心,半是义正辞严,竟是真把那猫儿当做作奸犯科的人犯一般。
像是回应少女的申斥,屋脊上,廊檐下,墙角旁都响起了粗细各异,长短不同的猫叫声。柳七一怔,抬首望去,只见围绕着那间不起眼的灰墙瓦房,竟挤挤挨挨站满了猫,粗略算来,有数十只之多。
“这些猫都是你养的?”沈忘奇道。
猎户挠了挠后脑勺,羞赧道:“倒也不算是豢养,只是时不时拿些没用的肠子下水喂着,日久天长地便也有了感情,就是赶它们,它们也不肯走了。”
柳七吸了吸鼻子,点头道:“确有些腥膻气。”
猎户本就微微泛红的脸颊,在触到柳七的目光之后红得更厉害了,声音小得如蚊虫嗡嗡:“好教这位……这位姑娘知,昨日我给这些猫儿喂了些鱼肠子,味道重了些,让姑娘见笑了。今日上午我进林子打野兔,还没来得及给这些猫儿喂食,是以它们都聚拢了来,催我祭五脏庙呢!”
沈忘闻言,笑道:“那我们也不便打扰,今日之事,多谢。”
猎户受宠若惊,连忙拜了下去:“小人愧……愧不敢当。”
离了猎户的住所,二人返回白龙祠取了沈忘的青驴。那小青驴倒是自得其乐,把河岸边的高草啃得秃了大半,正甩着尾巴抽打蚊蝇。沈忘一扯它的缰绳,小青驴起了倔脾气,嘶叫了半天方才移步。
见沈忘好不容易跨上了小青驴,柳七坐在马背上问道:“推官这是要回衙署?”
“我需得去一趟崔知府府上,有些事情还需问询。”
“私事还是公事?”
沈忘被问得一滞,看柳七一脸严肃,只得老实回道:“公事。”
柳七微微颔首,调转马头跟在小青驴屁股后面:“走吧!”
沈忘自幼顽劣,性子惫懒,何曾被这样一板一眼的规训过。此时身后跟的小仵作,倒是比先生的戒尺还要厉害,容姿如仙,却古板如石,真不知柳仵作这般性格,是怎么在鱼龙混杂的衙门口坚持下来的。
这一路,沈忘走得很是别扭,只觉身后始终有一双灼灼的眸子盯着他,让他不由得挺直了身子。等他终于在沈府门口从驴背上翻下来,只觉得背上已经全是汗水,苦不堪言。
沈忘没有进府,只是给门口的家丁塞了点散碎银子,嘱咐他偷偷把巧儿带出来,他有要事相问。柳七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拿了银子兴高采烈钻进大门的家丁,嘴里咕哝了些什么,终是忍住了没说。
她不掺言,沈忘也乐得自在。不一会儿,就见巧儿怯生生地从府里走了出来,眼睛红通通的,似是刚刚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