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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便见是廷尉张邡,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只能哗地将衣袖一甩,回到班列之中。
齐王的目光幽幽地飘荡到张邡身上:“张廷尉似乎还有话要说。”
张邡静了片刻,迈步而出,向皇帝俯首,“臣不通军务,只知刑法。车骑将军陆长靖,贻误军机,送将士于死地,依律当弃市,其家当三代连坐,戍西南夷。”
“张廷尉且慢。”却是从魏郡平叛匆匆赶回的老将张闻先,连忙出列抗议,“陛下!陆将军行迹未明,不可遽下定论啊!或许他深陷大漠,力抗不敌,那也是精忠为国,怎可翻为罪人?”
张邡慢吞吞地道:“然则今时今日,陷陛下、陷本朝于如此不堪境地的,的确是陆将军吧?”
“张邡!”张闻先面色极难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几乎瞪得凸出来,“你不领军,你如何懂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岂不闻李陵之祸,带累三军?”
“既是如此,”张邡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山羊须随着他尖刻的唇音一翘一翘,“那便只有先请鸣玉长公主出塞,说不定还可与陆将军在敌帐中相遇呢。”
齐王抬眸:“若是鸣玉死在塞外,你偿命么?”
张邡道:“偿命又有何难?只是若长公主果有不测,本朝师出有名,再发兵不迟。”
“既然如此,直接送你出塞不就好了?”齐王又恍然大悟般点了点额头,“哎呀,可惜你一条贱命,却不能陪伴单于枕席——”
“够了。”
是皇帝发了话。
齐王却似并不惧怕圣上的威严,好整以暇地收了口,还朝张邡拱了拱手。皇帝的目光逡巡过这几人,最后落定在齐王身上。
他的弟弟,看上去总是桀骜难驯。
皇帝手指屈起,叩了叩御案。轻轻的、似敲棋子一般的响,“空”、“空”、“空”,有节奏的。齐王回过头,却与他对上了目光。
皇帝淡淡道:“齐王有什么主张?”
齐王很是做作地掸了两下衣袖向皇上行礼,一时似连地砖上的灰尘都被他掸得乱飞。他低着头,皇帝却能看见他嘴角微勾,带出一个令人心动的酒窝:“匈奴不派使者,只一封国书传来,是摆明了瞧我们不起。不过匈奴还有质子在京中,我们何不请他代为使者,替我们去塞北斡旋一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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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此计,尽管根本没有明言是战是和,却令朝中群臣都为之一凛。那匈奴质子虽不是单于亲子,到底有些地位,且在长安养尊处优久了,若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许多少也能让和谈更顺利些。
可冯衷仍有所忧虑:“两国交兵,质子身份尴尬,请他为使,不知他是否愿意……”
“两国交兵,质子本是必死。”齐王睁大眼睛道,“请他为使,是保他活命,他怎会不愿意?”
张邡道:“质子也是匈奴人,焉知他不会与匈奴单于串通一气,破坏和谈?”
齐王道:“钟弥不是匈奴人,也早已与匈奴单于串通一气了。”
上首忽而发出一声轻笑。
张邡还欲争辩,听见此笑,却蓦地一惊,连忙收口。这有什么好笑?他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也揣摩不出皇帝在此事上究竟是何态度。他只是想着,自己若能将陆长靖拖下水,则南军换血,皇帝势必会赞许他的。至于请那平庸质子为使,对于战局能改变多少?他却一时没想明白,乃至言语上失了先机,又听见齐王嗔道:“我说得不对么?”
皇帝一手撑着头,冕旒垂落,遮住那温柔的眼波。悠悠然,从齐王的眼底流过,又弥漫开,在两人中间隔出一道雾墙。
“朕看齐王提议不错。”皇帝抬高了声音,却仍显出几分笑意,“冯衷。”
“臣在。”
“你去筹备一下,朕要在太液池边摆宴,请匈奴质子入宫一叙。”
冯衷一怔。这等低下活计,交给内侍署即可,何必让他丞相去做?但又不得不答应:“臣领命。——陛下,那和亲的事……”
“这个容易。”却是齐王笑眯眯地接了话,“孤向冯公保证,到宴会之时,定有万全之策。”
“这,”冯衷不由得仍将脸转向御座之上,“臣还是想听皇上定夺……”毕竟皇帝只要透一个口风,底下人见风便可使舵;而齐王说的话,又如何能算数呢?
齐王撇了撇嘴,瞅皇帝一眼,不言语了。
皇帝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静了片刻,才道:“听齐王的。”
第77章 最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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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朝议持续到午后,群臣皆饥肠辘辘,一出承明殿,又见狂风大作,树木摧折,豆大的雨滴很快落下,砸得人灰头土脸,衣衫尽湿。于是再顾不得主战主和、你党我派,都不得不与最近的同僚相互搀扶着,顶风冒雨地奔出宫,回家去。
“——殿下请留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怀桢回头,原来是太尉张闻先,正在前殿侧边的红柱下向他拱手。
张闻先原是舅舅的副将,沙场征战多年,又为兄弟夺权出了大力气,印象之中,总是个壮健沉着的叔叔模样。但当怀桢走近了再瞧,却发现他两鬓已花白,长眉在眼窝间压出几道皱褶。
“殿下。”张闻先一开口,浑浊的话音便混进雨声中,砸出道道奔流的水痕,“臣还有几句体己话,想同殿下分剖。”
怀桢凝望着他,道:“张将军是孤的长辈,张将军有什么教示,孤自然只有听从。”
张闻先摆了摆手,“教示绝不敢当。如今大军孤悬在外,张邡要问罪大将,自是骇人听闻。一意送长公主求和,也不仅屈辱,而且愚蠢,要叫四夷都瞧我们不起。但是殿下……”他的话音重重地一转,“老臣也恳请殿下,如有任何公忠体国的计议,都要先同陛下商定才好啊!您同陛下一母同胞,骨肉至亲,决不可被外人所间……”
怀桢听着听着,嘴角渐渐浮出一个意味莫名的笑。
“张将军一片公心。”他轻轻地道。
望见齐王这笑,张闻先的心便又往下沉了一沉。他的所谓一片公心,本来就是为了傅将军拼杀出来的这一座基业罢了。但不知是不是人至老年,五感迟钝之后,心地却变得敏锐,他总觉得,皇帝与齐王之间……已经不是傅将军、傅贵人曾经所期盼的样子了。
风雨之中,他想起多年以前,傅贵人——不,当说是庄懿皇太后,请他帮助怀枳在塞上练兵时,写给他的信件:“吾之二子,长者定心猜忍,幼者锐气空浮,吾常恐己身没后,二子不能相保……”
“殿下。”他仍想多说几句,“陆将军那边若有任何消息——”
“张将军。”怀桢的声音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