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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天色就渐渐大亮,乌云居然也跟着散开,晨光在云后绽露些微,将下面大片阴沉都照亮了。
眼前灰暗一扫而空,视线之内所有景物瞬间染上色彩,连刘复也觉得精神顿时提振不少。
不过这种新鲜感维持不到片刻,他举目四望,除了身后土黄色城墙,只能看见高低起伏的戈壁石堆,连黄中带绿的小草都罕见。
也是,这种边陲之地,寒冬腊月的,怎么还会有草木存活?
草木尚且如此,那娇嫩花朵一样的公主在塞外生活十年,还不知被摧残成什么样。
刘复虽然没见过公主,但他没少从长辈那里听说过与公主有关的种种传闻。
据说光化帝后宫嫔妃多年无出,膝下唯有一子一女,儿子是后来的景德帝,女儿便是这位和亲的公主。
既是独女,又是帝女,公主自幼就是千娇万宠,她要星星,皇帝绝不给摘月亮,她想要太阳,皇帝估计也赶紧让人搭一条天梯。
公主十二岁那年冬天,她突发奇想,要在自己花园里搭一座冰雕屋子住进去,光化帝听说之后,连夜让人雕出一座冰雪宫殿,从宫殿出去,冰灯挂满一路,直接连到公主寝宫门口。
当夜幕降临,公主从自家宫殿门口走出去,便是满眼冰晶璀璨,光华流转,宛若天上星辰。
刘复没亲眼看过那场景,但他姐姐当年曾被他老娘带着入宫去参加公主的生辰宴,亲眼看着那冰灯悬挂的盛景,回来之后就闹着要刘复老爹也帮她整一个,虽然没有实现,但至今念念不忘,那冰雪之殿依旧是京城权贵印象深刻的谈资。
据说公主还很喜欢吃西域蜜瓜,光化帝又让人每年固定从西域带蜜瓜入京,甚至寻觅蜜瓜种子,想在京城种植,方便公主以后随时能够取用,可惜终因水土不服,那种子发不出芽,直到公主出嫁前,蜜瓜也没有种出来。
凡此种种,可见公主盛宠,到了何等地步。
然而便是这样的天之骄女,四年后,却必须远离京城故土,父母亲人,前往那苦寒生僻的柔然,嫁给素未谋面的柔然可汗。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刘复仔细回忆。
他记得自己问过老爹,既然皇帝如此宠爱公主,为何不用宗女代替公主去和亲?
宗女册封为公主,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汉朝还以宫女充作公主去和亲呢。
老爹对他说,柔然那边坚决要求必须以帝女和亲,若朝廷这边弄虚作假,他们就会马上挥师东进,劫掠边城,长驱直入。
为此臣子们吵作一团,光化帝也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公主自请和亲,解了朝廷诸公的难处。
可刘复知道,此事对于光化帝而言,对于本朝而言,就是一根刺。
如鲠在喉,如石在心。
堂堂天子,竟要向蛮夷低头,献出自己的女儿。
堂堂天朝,竟连一名女子都保不住,要靠女人来实现太平。
当时也不乏冷嘲热讽的声音,说公主自打生下来就享尽荣华富贵,男儿尚且要为国尽忠,怎么到了女子身上,就不能为国献身了?又说若公主是个平民女子,自然是没有人要她去和亲的。
刘复对朝政不大关心,他只是觉得,后来光化帝英年早逝,未尝与这份心病无关。
天子本该乾纲独断,这心病不仅仅跟爱女远嫁有关,还跟皇权衰弱有关。
再后来,光化帝之子,公主之弟,景德帝继位,却又是体弱多病,连个后代都未留下。
命运之莫测,连天子都没能例外。
刘复不由唏嘘。
他是个话多闲不住的人,李闻鹊却有一句答一句,一板一眼,比陆惟还无趣。
一个武将,一个纨绔公子哥,话题根本聊不到一块去。
刘复回看,陆惟跟自己离得有点远,现在调转马头去找人家闲聊也有些无礼。
正百无聊赖之际,他就听见李闻鹊说话。
“公主车驾应是来了。”
第3章
刘复忙扭头,极目远眺,就看见视线尽头果然出现车马的影子。
遥遥望去,如同极小的一条线,伴随烟尘滚滚,若非天光大亮,还真看不清楚。
但有了这一条“细线”,众人也都各自提振起精神,盯着公主车驾缓缓地由远及近,逐渐能看得出马头车队的模样。
都护府这边早有人于数十日前就出发前往柔然,李闻鹊为保险起见,还派出麾下录事带一百来骑,命他务必护送公主车驾平安归来。
众人望着车驾滚滚而来,也未知过了多久,方才在前面不远处慢慢停下。
车夫吆喝,勒绳止步,车轮在坚硬的石头上留下浅浅痕迹。
这点痕迹只待一场风沙刮过,旋即连这点浅痕都会悄无声息没去,正如这戈壁千百年来的人来马往,如今还有几人被记得?
陆惟的目光从地上车辙移开,落在前方车队上。
无论将来本朝能不能统一天下,他们这些人现在再风光,以后也未必能留点雪泥鸿爪,但毫无疑问,作为代表本朝与外族和亲的公主,这位公主,势必是会在史书上落下自己的位置。
只不过,这个位置,可能也就仅能容得下一个名字罢了,等待公主的命运,至好就是后半生荣养京城。
要是运气不好,又遇上外族来犯,而当今天子又舍不得自己的姐妹女儿去,弄不好又得让这位公主出面,到时候再封个什么好呢?总不能再改一次封号,以资表彰吧?
杨长史根本不知道陆惟在想些什么,只看他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就觉得羡慕不已。
迎送公主回京,这份差事说辛苦也不辛苦,却是实打实的功劳资历,刘复和陆惟这两个勋贵子弟,只要到边陲走一圈,回去就能平步青云升官发财,不像自己,也不知道还得在这里苦熬几年,说不定仕途就在都护府长史上止步了。
再看前头刘复没心没肺,还举着手挡在额头,努力想要看清公主车驾的模样,杨长史深深觉着投胎实在是一门技术活。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天马行空之时,先遣骑士上前清路,并禀告公主座驾已至。
李闻鹊等人赶忙下马,上前相应。
刘复作为正使,理所当然与李闻鹊并肩站在最前边。
他看见马车车帘被掀起,忍不住睁大眼睛,屏息凝神盯着车内随时有可能出现的面容。
但当目光落在抓着车帘的那只手时,刘复又禁不住有点失望。
因为那只手虽然也纤长,却显得粗糙了。
恰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在边陲之地待了整整十年,小花都要被摧残成老叶,纵然是天香国色的公主,难道又能例外吗?
可随即,刘复又松一口气。
因为当先探出头来的女子明显不是公主,而是公主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