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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话,不无惋惜地感叹道:“真是光阴易逝啊。”
摇光可不懂他这么多伤春悲秋,她的哥子们从不伤春悲秋,大丈夫当有男儿气概,胸中有大丘壑,不拘泥于儿女情长,怎么君临天下的帝王,成日家操心的不是如何打理好他的万里江山,反而是屈着指头,跟个老学究一般,成天老神在在地感叹着时光么?
皇帝见她不解其意,心中愈发觉得凄凉,其实有时候她比旁人机灵,眼珠子一转就来给他撒软钉子,一撒一个准,可是有时候她又未免太心宽了些,大大咧咧的,像木头!
不过女孩子心思开阔是好事,这也是十余年的富贵生活作养出她这么一副烂漫心肠。想得少反而活得更松快,益寿延年,便是从这上头来的。
他要他的错错岁岁平安,顺心如意,余下的一切,自有他来替她担当,替她筹划。
尚衣司衾的宫人进来,簇拥着皇帝往又日新去,在东暖阁伺候的宫人们朝皇帝行礼后,便依次却步出殿了。皇帝负手越过穿堂,今儿夜里还是有些冷,不过月色倒很好,朗月高悬,宫阙寂静,连步子都有了几分倦意。他忽然生出一个奇特的想法来,等到四方安定,朝政清明,他就要带着她,也许还会有他们的儿女,在廊下赏月观星,宫里的星空没有宫外好看,等暑气渐渐升腾起来,就去避暑山庄消暑,那儿的夜晚比紫禁城更辽阔,可以清晰地看见北斗七星,看见银河垂地,辨认璇玑玉衡,还有瑶光。
他不觉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恬适温宁,提起袍摆越过门槛,举步将要迈过又日新的门槛,却发觉不对,扭过头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那抱着铺盖站在又日新门前的,可不就是她吗?
奈何步子已经越进去了,断没有回转的道理,皇帝一霎时脑子里乱嗡嗡地,千万个想头如同洪水一般滚滚而过,却一个也抓不住。
心里头发乱,睡不成觉,翻来覆去了好一会,终究是担心她,外头那样冷,纵然有铺盖,岂是睡得的?她会不会害怕?若是着凉了,明儿闹肚子的就该是她了!
这可不成!皇帝霍然掣开帐子,坐了起来,趿鞋下榻,不由分说将人拽了进来。
皇帝瞪着她,十分严肃地蹙眉,“这是做什么?”
摇光还觉得莫名其妙,她原本歪得舒舒服服的,正找位子看月亮呢。听说他们上夜的人有件值房,她还没有机会去见,就想着再过半个时辰,等皇帝睡熟了,偷摸跑过去转一转,说不定还能骗盏茶喝。好像殿外上夜的谙达们脾性不错,要是实在无聊睡不着,找他们讲讲故事,也好啊。
在家里这样的日子多,她睡得浅,时常过了子时还睡不着。裹着被子在帐子里竖起耳朵听,等外头的婆子们都去开夜局了,她就小心翼翼地拨开一边帐子,看窗纸上透进来的月光。
于是思绪就被放得无限大,无穷远。
若是年纪小一点的妹妹们来家与她同睡,两个人就压着嗓子说悄悄话,凑着耳朵说,嘀嘀咕咕的,闷声发笑,笑得提不上气,紧紧抓着被角,就是不敢出声。有时候不注意,就能听见嬷嬷们隔着门念叨:“夜很深了,姑娘们休息罢。”
结果她正追忆过往,畅想着她的美好生活,不防斜剌剌伸出一支手把她提溜了进去,她真是吓着了,好在记得规矩,皇帝入睡后万万不能大呼小叫,不然真亮一嗓子,她就丢脸丢大发了!
好容易定下心神,迎面还撞见皇帝一张臭脸,怒气冲冲地质问她。
她很严肃地反问他,说您不知道吗,“给您守夜的喜子闹肚子了,怕熏着您,李总管让我来替他当一天班。”她说着就要找地方放铺盖,疑惑地“咦”了一声,“您这地界儿也忒小了,我铺盖放哪里?您放心,我很好睡的,不打呼噜不磨牙,”她想起这个觉得很重要,郑重地问他,“您打呼噜不打?磨牙不磨?”
皇帝不觉抬头挺胸,骄傲且优雅地摆一摆手,“朕没有那样的陋习。”
那就好。摇光松了口气,“听喜子说您睡觉时不爱有旁人在屋子里,那我睡外头去?”
皇帝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还没开夏,动不动就要睡地上,身子是好任性胡闹的?年轻时就要多加保养,不然到老了可够受!寒气侵上来,回头落下病根子,连带朕也要听你抱怨哀嚎。”
这话说得可大不对!她很生气,打小玛玛就说她身子健壮,长到如今没病没灾的,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何况想得那么远,做什么?
“那您这炕借我睡一睡?”她嘴上含糊地应着,绕过皇帝,打算把铺盖放在炕上,不忘品咂评价两句,“您这屋子真不错,冬暖夏凉,大气典雅又不显庸俗。”
皇帝很得意,连怒气都消了好些,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丈夫,不能做出让女人睡炕他睡床的卑劣举动,这是要被列祖列宗嘲笑的。皇帝大义凛然地抢过她腋下夹着的铺盖,启唇傲慢地扔下一句话,“你睡床,我睡炕。”
“这样不好吧?”摇光搓了搓手,殷勤地笑着,“多委屈您哪!”
皇帝已经自己乖乖地安顿好了,他生得高大,寻常穿起那宽大的袍子,还是很有帝王的威仪的。可是皇皇气度的万岁爷遇见一床铺盖,委实有些跌份子。那被褥完全铺开,都不能盖住他的脚面,在月色下看起来,很是凄凉。
摇光见皇帝不搭理她,只好悻悻地爬上床睡觉了。好家伙,这龙床果然是龙床,宽阔且松软,身下轻飘飘的,感觉就像睡在云端上一样。她仔细地盖好被子——那被褥居然还是暖的,带着融融的龙涎香气,兜头与她撞了个满怀。
睡不着,还像从前一样,探出头看皇帝在做什么。他却也没有睡着,蜷缩着一团,将两臂抱在胸前出神。其实皇帝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有威仪的,威仪棣棣若山河,八团龙纹隐约,帽结红缨的少年天子,大抵就是她在慈宁宫初次遇见他的印象了。
所以哪儿能说得准呢,执掌天下的君王也有这样家常的一面,他挑剔,他骄矜,甚至有些傲慢,却是一片热忱心肠,青春又明朗。
皇帝察觉到她的目光,扭头来看她,哼哼唧唧地问:“怎么还不睡?”
“您不也没睡着嘛?”她讨好地笑,不知道这算不算鸠占鹊巢,不过还是很不好意思的。摇光客气地问:“那儿怎么睡得,您要不要来床上睡?您放心,我习惯很好,从不乱动的。”
皇帝不为所动,义正言辞地说不行,“朕是正人君子,君子你懂吗?”
行!他君子坦荡荡,让她枉作小人。摇光不好再说什么,默默缩回被子里,既然万岁爷这么有奉献精神,那她也不好阻拦嘛。
宫里的夜晚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风声。今夜确是有些冷,皇帝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