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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其名却无其实。”齐楹缓缓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理应废为庶人,暴尸于野。”
朝上众人哗然变色,显然没有任何人料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太中大夫刘茂才和尚存一样,都是侍奉过两朝的老臣了。他?的年岁比尚存还要大些,如今两鬓已斑,星星点点的银发和黑发混在一起?,听闻尚存的死讯,两行?浊泪滚落。
“陛下,尚太傅固然有错,可?并?州此地?本就易守难攻,镇北将军和忠勇侯都没能攻下并?州,这也绝非是尚太傅一人之失。尚太傅身为文?臣,身先士卒、劳苦功高。还请陛下念及他?昔日的功劳,给他?一份哀荣吧。”
齐楹平声道:“这就是太中大夫要对朕说的话么?”
刘茂才跪在地?上,痛声道:“是。”
“打二十杖。”齐楹冷淡说,“再?有替尚存求情者,一律打完二十杖再?来同朕说话。”
众人把求助的目光望向薛伯彦,薛伯彦也猜不出齐楹想要做什么,于是没有开口。
朝臣们?眼睁睁地?看着方懿和将廷杖用的凳子搬了上来。
刘茂才被束住手脚,仍奋力仰着头,声嘶力竭:“陛下但请听臣一言,当下之计理应稳定军心为上,绝不能君臣离心,动摇军心啊陛下!”
齐楹不说话,廷尉的板子就高高地?举着,就在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一个女子的声音终于响起?:“陛下。”
一直素手拨开垂帘,那个穿着赤色翟衣的皇后?一步步走?到齐楹的御座之下。
盈盈跪倒。
“臣妾恳请陛下宽恕尚大人、刘大人。”
沸腾的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大臣们?有的错愕地?望向皇后?的背影,有的面面厮觑,不知皇后?是何意。更有甚者开始好奇,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真因为如此而打皇后?板子。
执柔直直地?跪着,背影看上去瘦削又纤细,赤色的翟衣上用金线绣着凤凰,只是这凤凰的姿态和执柔的温吞不尽相同,那金线绣成?的凤凰高昂着头颅,像是要将乱云撕碎。
执柔一头长发高高挽起?,露出随时可?以被折断的脖颈,乱云堆雪,像美玉一样脆弱,又如同藤蔓一样坚韧顽强。薛伯彦看着她,眼里划过一丝意味不明?。
“皇后?要求情?”
“是。”执柔俯身再?行?礼,“尚太傅忠君王、效江山,唯躬圣贤。可?为天下之师,朝野之所重。臣妾斗胆,恳请陛下赐尚太傅生前身后?一分体面,也恳请陛下体谅太中大夫的忠臣之心。”
齐楹淡淡开口:“朕记得,尚存曾和皇后?数度起?龃龉,皇后?仍要为他?求情吗?”
尚存始终没有平息过想要利用执柔的念头,甚至不止一次想要执柔以身谢罪,若不是自知齐楹看重执柔,只怕他?甚至会?请齐楹赐她一死。
执柔道:“尚太傅心中有自己的道义,臣妾不是太傅心中之道,所以太傅贬损臣妾。但臣妾愿意尊重太傅,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大裕。”
这些话都是出自执柔的真心。曾几?何时,她也并?不能理解尚存,她的身份地?位,天然就与士大夫之流隔着一道鸿沟。
直到沧池边金桂飘香的那一晚。
那个倔强冷淡、甚至有些自负清高的老臣,人如其名。
尚存是懂齐楹的人,这份懂得比什么都难得。
他?昔日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活着,不是陛下唯一的目的。”
“苟且偷生,懦夫所为。”
斯人已逝,音容宛在。
执柔不知道齐楹想要做什么,但她知道,尚存的死绝不会?如齐楹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臣妾斗胆恳请陛下宽恕尚太傅与刘大人,并?州告急,刘大人也难免心焦。如今胜负难料,能在此时开口之人,都应算是大裕的忠臣良将。”
她的声音不高,却能被每个人都听见。
几?名老臣四?目相对,不露痕迹地?微微颔首。
“罢了。”齐楹的手指向刘茂才:“罚他?三个月的俸禄。廷杖就免了。”
“至于尚存。”他?倚着迎枕,静静道,“朕再?想想。”
那日散朝后?,薛伯彦走?到章华门时,几?个大臣终于鼓起?勇气凑上来。
“大司马,陛下近来脾气古怪,咱们?每天上朝都觉得头挂在裤腰上,也不知是说了哪一句,便险些要掉脑袋。如今咱们?哪个都是有妻有子,还有老父老母等着侍奉,可?万万不能这么轻易就把命丢了,所以还想请大司马点拨一二,让咱们?心里也有个数不是?”
薛伯彦仰着头,呼出一口浊气,在滴水成?冰的节气里,散开成?一团白雾。
“陛下啊。”他?起?了个头,“大约是急功近利了。”
说完这句,他?自己都不尽信。
当年选齐楹做这个傀儡,薛伯彦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永、福两位亲王被他?一剑毙命,因为他?们?两人羽翼丰满,肯定不服管。
不选几?个年幼的宗亲,是因为有尚存之流的士大夫不肯。
选中齐楹,也算是个折中的法子。
最?重要的一条是所有的太医都告诉他?,齐楹此人短寿。
等他?死了,再?选谁便是自己说了算了。
所以哪怕齐楹在他?眼皮子底下用些小动作,他?也不想和他?公开撕破脸。薛伯彦自己还不打算做这个皇帝,毕竟南边益州还有齐桓在,他?若真是谋朝篡位,只怕人人望诛。
所以到现在,他?都懒得和齐楹去计较什么,在薛伯彦眼里,齐楹已经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
“你?们?不用怕,他?就算真想对你?们?做什么,我也会?保着你?们?的。”薛伯彦负手向前走?了几?步,身后?几?个大臣还在交头接耳。
其中一个人说:“今日,我倒是觉得皇后?很好,是众望所归,大司马教?女有方。”
其余人频频点头:“皇后?不光劝住了陛下,还说得入情入理,比起?陛下疾言厉色,皇后?的话却是很中肯的。”
有什么东西从薛伯彦的头脑中一闪而过,电光石火,快得让他?抓不住。
再?去深思,却又无从想起?。
他?站定了脚步忖度片刻,到底是一无所获,索性不去想他?,阔步向章华门外停着的车马走?去。
*
未央宫的最?东处有一座长秋塔,和青檀寺中的青檀塔遥遥相对,伫立在长安城东西两方。
长秋塔据传说是先帝为孝宁皇后?所建,曾供奉着从遥远的北方塞外、青山黑河间请来的长生天,渴望孝宁皇后?能和他?一道长生不死。
相传长秋塔和青檀塔是同一位建造者,长秋塔的钟声可?以让青檀塔与之遥相呼应。